千年运河水走到清江浦这个地方就丰富了起来,不是因为繁华而是因为故事多。
清江浦是淮河水蕴育出来的宝贝,它生出来的故事总与繁荣富饶温馨安逸沾亲带故。如果没有淮河水不知道还有没有清江浦?我想运河应该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有时候运河也不都是这么说。北边的黄河水来了,它带来的故事却总离不开灾难离不开悲惨,它的到来运河就变的渺小了就变得浑浊了,江淮平原好端端的千万顷良田就变成了湖泊就变成了泽国,因此清江浦也成了一个多事的地方。
读书人喜欢为自己居住的地方取个有意义的名字,这样住在里面就有了意义就有了品味。比如杜甫为避风住过的茅屋,比如李白曾经喝过酒的木楼,都有让后人记着的千年不朽的名字。皇城宫殿自不必说,就连建个亭台楼阁还有馆堂轩榭乃至读书的书房都一定要起个有意味的名字,这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当然了,建寺庙也免不了俗,淮安古栖庐寺也是这样,它的名声在明清时期已是响当当的了,特别是当年康熙皇帝题过匾额之后更是香火鼎盛,名动江淮。
相传明末清初有一位云游四海的僧人寄居于此,其时清江浦受淮河水泛滥影响,大片良田早已经变成湖泊滩涂。因了这水,春夏的滩涂上面蒹葭蔚起,芦蒲丛生,沼泽和芦苇荡数十里绵延不绝。据说此人来自湖南长沙,学问广博精深,且善于风水地理相面识人,特别是精通医术。是晚明时期的举人,某年,他根据当时的时局变化,预测到天下将会有大乱,于是便身着僧服云游四海。清江浦东南的这一片沼泽湖畔吸引了他,留住了他的脚步。当时那里是山阳县管家湖的一部分,称之为徐家湖,也就是从现在的楚秀园向南向东一直到淮安区都是时断时续的大片的湖滩地。僧人初来乍到这里并无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幸亏当地一位姓李的好心人送给他一块闲地,聊以栖身。苏北平原少山,这远离闹市的僻静的湖滩地倒也是个非常不错的修心布道的场所,他便结芦苇草屋为庵。从此以后这鱼虾满塘云雾缭绕的湖荡,便有了一个禅意满满的处所《折芦庵》,当然了,还因为这里有一位视名利如草芥,度一切生灵苦厄的无住禅师,所以这草庵便有了禅意更有了灵气。
禅师白天在草庵周围种些蔬菜瓜果自用,晚上他就闭门参禅悟道,潜心修炼。起初周边有村民空闲的时候爱来找他闲聊,听他讲一些外面世界的事情,久而久之慢慢的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有大学问的人,于是就有大户人家将子弟送来这里请他开蒙教化,也有人家的子弟在禅师这里学成后考取功名的。感其恩德,那些家境殷实的人家就花钱把他的草庵改建成一座高大点的房子,尽管是土木建筑,但是砖包门的式样还是比芦苇搭的草庵大气的多,再请个规模大点的弥勒佛像端端正正的放到厅堂中间,让来这里的人们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敬香求福场所。建不起三进深院,就把草庵变成大堂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又因为他精通医术,远近村民但凡是有点小病小灾的,到他这里都是药到病除,而且凡是穷苦人家来瞧病还不收钱,关键是他将他所做的这些功德全部都记到了菩萨名下,说你的病能好都是因为菩萨保佑的结果。他做的善事越来越多,结的善缘也越来越广。草庵的香火也越来越旺盛了起来,声名也从这孤寂的芦苇荡的草庵里随着湖水的荡漾慢慢传扬开来。后来,有一位从浙江姚江来清江浦做官的高姓同知来草庵专程拜访了老和尚,并拜在其门下成为门生。要知道同知在清代那会是个正五品的官员呢,就相当于今天的正厅级一类的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和影响力在地方上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于是这座不起眼的草庵便声名大振起来,迅速在官场儒林士绅间传扬开来了。无住禅师的学问和人品越传越盛。康熙四十六年(公元1707年),康熙帝南巡来到清江浦,康熙闻其盛名,召见了这位无住禅师,可能是康熙帝觉得折庐庵这个名字太俗气了,所以就赐名草庵为栖庐寺,并亲笔御题了匾额。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人还见过康熙帝题写的那块“栖庐寺”匾额,但是在“文革”中,守庙的马和尚怕惹事,就把匾额给毁了。
久居皇城的康熙帝属于那种高大上的人物,除了别人看他,他的眼睛看谁都俗。他那样小圈子里面的人,难识人间烟火,更不可能理解折庐庵净土一脉所追寻的禅意,就像现代的我等不识李叔同。所以他是无法领悟无住禅师折庐庵三个字所要表达的意义,尽管他题写的匾额很高大。汉文化的禅是什么他未必真能懂,他眼睛里的我们这些俗人就更不一定懂了。
如今在清江浦清安乡浦东小学的院子里,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栖庐寺,仅存一幢座北朝南的房子,寺庙在文革前原来共有三幢建筑,分别是北殿东殿和中间偏南的大殿,大殿不是那种气势宏大的歇山重檐构造,而是江淮平原大户人家常见的高脊单檐房。北边的主殿是三座殿堂中最高大的,里面供奉着大小几十尊佛雕塑像,有木刻的还有铜铸的。可惜的是,这些珍贵的文物在文革后都散失怠尽了,最后一尊弥勒菩萨佛像被拆散后埋在了居现在的海州朗郡小区大门西南约百米的大坑里了,土坑当时是干塘深坑,没有水。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寺庙成为了浦东小学的前身龙江小学,据说华中建设大学曾经在栖庐寺里开过班。当时寺庙的北殿堂和东殿堂为双层建筑,底层作为教室,上层是老师住的地方,其中有一位姓周的老师是涟水人,人长的很标志,文文静静的。而大殿呢,后来则作为学校开会的会堂了,里面的佛像统统都搬到傍边的小房子里和最后一位无处念经的老和尚作伴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朱龙章在这里做校长的时候拆了这个大殿。
栖庐寺里有没有宝贝没人知道,即使有,也不一定会有人识,不过,马和尚有一本当地村民没人认识的书,被一位在淮安河下农校当老师的无锡人拿走了,也许在这位老师的眼里,这本书就是宝贝。当年在拆大殿前就有传说在大殿四角的柱础下埋有宝贝,拆的时候附近村民都跑来看热闹,结果是什么也没有。
栖庐寺没拆到宝贝,但是在距离栖庐寺不远的地方却挖到过宝贝。上世纪五十年代开挖南运河的时候挖到过一座清代的坟墓,打开棺椁的时候发现尸体保存完好,泡在红色液体里的尸体像睡着了的活人,周围摆放着大小二三十只银元宝,在场的村民有人一辈子只听说过,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宝贝,于是一哄而上一抢而空。
栖庐寺的东南角原来有一片汉白玉经幢的塔林,每座经幢下都埋葬着历代圆寂的法师。经幢的底座雕刻的是八宝莲花的图案,经幢柱子的八面雕刻有各种佛教经典和人物故事,这些文物也在破四旧的年代被损毁了。无住禅师没有安葬在这片塔林里,根据重修《栖庐寺》碑记记载他终老于江西庐山。
栖庐寺早年的规模也没有人们在文革前见到过的这么大,只有简单的几幢土坯墙的房子,当时的当家和尚懂医术並且人也是很和善的,他用医术为远近百姓治病疗伤,深得百姓爱戴。所以尽管庙小香火还算旺盛,附近百姓也常来寺里走动玩耍。有一天傍晚,寺里来了一个卖油的老翁,老人家白发银须气宇不凡,一根扁担挑了两桶油,向当家和尚求个宿,当家和尚没有半点犹豫爽快的就答应了,用手一指东边厢房就让老翁过去了。当时有几个村民正在寺庙里打牌玩耍,过了一会儿其中有一人要去茅厕解手方便,在去厕所的时候却发现东厢房里一片光芒,感觉奇怪,那年头一盏小油灯能有多大的光亮,好奇心驱使便小心翼翼的去一探究竟,推开房门,卖油老翁早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两个油桶里装的哪里是什么油,分明是两桶金光闪闪的金条,从屋子外面看到的光芒就是由这两桶金条发出来的。见此横财由不得人不心动,此人也不贪心伸手抓了两把,就只抓两把便匆匆逃去。再说这屋里等他回来打牌的几个人,左等左不来右等也不见人,众人寻思,就撒泡尿的功夫,也不至于能跟尿冲没了?于是便差一人出去看看,哪知这人刚出房门便失声大叫“东厢房失火啦,东厢房失火啦”。众人大惊,慌忙跑出来,一看东厢房里果然满堂光芒。众人进屋一看,哪里是什么失火啊,分明是两油桶的金条发出来的光。于是,当家和尚便用这两桶金条南下镇江购置建房材料,大兴土木重新建起了庙宇,一改过去那些只有砖包门的寒碜的老房子。这些建筑有很大的一部分一直保存到二十世纪的六七十年代。
马和尚是栖庐寺里最后一位主持,法名叫什么现在已经没有人说得上来了,也许马和尚曾经跟人说起过他的法名,但是,人们更喜欢称呼马和尚叫马爹,所以法名叫什么根本就没有人关心。
马和尚七八岁那年从涟水逃荒来到这里的,涟水那地方因为黄淮河轮番夺淮,到处都是湖荡和盐碱地,十年倒有九年荒,逃荒的事儿年年都有发生。那年流浪到了栖庐寺被当时的当家和尚收留下来给他口饱饭吃,此后又为他剃度取法名。那个年月,出家做和尚对于一个没爹没妈没有栖身之所的孩子来说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小马和尚聪明伶俐学什么会什么,除了念经,医疗技术也是学的顶顶的好,针灸更是他特别的拿手绝活。
东风村的赵家媳妇是宝应人,淮阴人对宝应人比对别处的人要亲近的多,也历来是比对待别的地方的人要高看一层的,许是因为水的原因吧,毕竟都是同饮一条运河里的水。那年赵家媳妇成了寡妇,经人说合与马和尚成了一家人。从此以后栖庐寺里没有了马和尚,东风村里多了一个马老爹。
马和尚还俗了。
马爹凭借精湛的医术和高超的针灸技术,成为清江浦南这一带公认的针灸医疗大师。赵家媳妇的寿命没有伴过马爹,马爹一直活到九十二岁才在赵家的后人们精心关照下离开这个世界。
马爹替人针灸瞧病是不收钱的,说个谢字就行。于是“活菩萨”这三个字在当地也是百姓对马爹的代称。
柴米河边有个余庄,那年余家十四岁的儿子在一夜之间被迫成了家中的老大,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让还是少年郎的他成为了家中的顶梁柱。从此以后,他用十四岁少年的肩膀去挑成年男人的扁担,用十四岁孩子的手去握成年男人的铁锹。
因为长年劳作余老大伤病缠身,后来连走路都成了问题。那年月吃口饱饭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里还有钱治病?那时候大多数人生病都是靠扛着,终于余老大实在扛不住了便来求马爹。马爹精心精意为他诊疗,边为他治病边教他怎么治病,告诉他什么穴位治什么病,什么穴位用什么样的针。余老大聪明绝顶,他眼看心记,背下了全身所有的穴位,也知道了扎哪一个穴位治哪一种病症。经数月的精心治疗余老大的伤病被马爹完全治好了,同时马爹诊疗伤病的技术也全部学会了。临了,马爹送了他一盒银针。
余老大带着这盒银针回家了,也带回了菩萨心肠的马爹对他的期望。
余家老大会针灸瞧病而且还不收钱这事在余庄传扬开了,并且迅速漫延到柴米河两岸。每到傍晚,余家的屋里院外常常都坐满了等待针灸看病的人,此时此刻,余家也成了柴米河畔最热闹的人家。马爹佛眼佛心看人,他没有看错余老大。
余老大的妻子余大嫂是位乡村医生,说是乡村医生也没人发工资。为村民治病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不仅如此,有时候还常常倒贴医药费。余大嫂的诊所是开在家里也是开在脚上的,她的诊所没有上下班时间。只要是有外诊需求,她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管是风霜雨雪的天气,背起药箱抬脚就走。
那些年,余庄的余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地标。
佛语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世间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佛,我不知道,至少大雄宝殿里释迦牟尼那双慈祥的眼睛都是这样看人的,每一个跪在莲花蒲团上顶礼膜拜的善男信女都是希望。在我的心里九十二岁仙逝的马爹算一个,还有就是柴米河边余老大夫妻俩也应该是的。据说他们的女儿后来成为了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和她的父母亲一样同样也是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人。
如今曾经在柴米河两岸生活过的人们还能记得余庄的余老大夫妻俩,还能记得余老大的那一盒银针,还能记得余老大夫妻俩那些数不清的医者仁心的故事。
向阳门第春常在
积善人家庆有余
这是栖庐寺附近村民过年的时候在大门上常贴的一付对联。
作者简介
王士华:网名纯阳子,现居住于江苏淮安市,淮阴空竹协会会长,致力于空竹文化和空竹运动的传承与发展,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闲时喜舞弄诗文以陶冶性情,喜爱文字和用文字记录心情,部分作品散见于多家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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