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瞎子老石 ||左长方
文摘
摄影
2024-11-28 00:01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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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70年代初，我迷迷糊糊记得些，有一年冬天，庄子上来了个瞎子，大概50多岁，身上怪着个包袱、一把胡琴，一手拿个小干瓢一根小棍，一手拉着根竹竿，前面一个10来岁的小男孩牵着。瞎子身材不高，面有菜色，小男孩又黑又瘦，二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像个小猴子，后来知道，瞎子姓石，人称石瞎子，淮阴北人，淮阴北那时候是泛称，大概是现在的牛皮古寨乃至沭阳马厂一带，小孩小名就叫小猴子，他们自己说是父子。 小猴子牵着瞎子，来到村头第一家三棒头家，站在门口，不说话，放下竹竿，拿起小干瓢就敲，不一会，我们一大帮小孩大人聚集过来，围拢了看。这时瞎子开言，应着敲瓢的节奏说起了顺口溜，中气十足，声音刺耳：蒋介石，蒋介石，1966年在台湾过80（指80大寿），头上一根毛没得，嘴里一颗牙没得，身上十斤肉没得，吃饭像个猪吃食，一得得个肺结核，险些把小命要不得。说罢，把小瓢翻过来，伸在前面，这是要粮食了，大家哄的笑开，三棒头赶紧从家里挖了一碗米朝小瓢里倒，倒了一半，被他妈夺走，嫌给多了，瞎子不计较，也看不见，米倒进随身怪的包袱里。接着到第二家，先不敲瓢，问这是谁家？小孩子一起喊，这是大妈家，听到外面喧哗，大妈出来，说我正在弄饭，哪个找我，瞎子就敲瓢，说道：太阳一出红彤彤，大妈妈在家弄饭凶。炒起豆子咯蹦蹦，炖起蛋来一把葱。吃过饭，找事干，喂猪打狗忙一通，鸡飞狗叫热哄哄。说完，翻瓢，要粮食。到第三家，这下不用问，小孩子主动喊，这家是老党员，瞎子敲瓢，说到：今天我到党员家，不要人叫我来夸。党员个个不怕死，先送鬼子回老家。接着又打蒋光头，光头光腚走天涯。今看党员房子破，定是舍己为大家。他是瞎子，怎么知道房子破了，原来是有小孩喊他家最穷，房子破了没法修。第四家，下放户，瞎子说：下放户，下放户，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来落户。到农村，不怕苦，养牛棚里也能住。没米没面照样活，锅盖上面蒸山芋。生产劳动不在行（hang），唱歌跳舞顶梁柱。这是说下放户刚到农村，不知道怎么蒸山芋，放在锅盖上面蒸，我们生产队就发生过，二个半大的小孩蒸了半天没熟，围着锅哭。而这些人多才多艺，田头赛诗会、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都是主力。接着又到第五家、第六家……，穷的，富的，寡妇，单身汉，瘸子，都有一套说词，但到瞎子家不说，也不要饭要粮食，说是同门。大家闻所未闻，一帮小孩整整跟着跑了大半天，笑的直不起腰。 跑了一天，晚上在生产队养牛房住下了，开始说大书。70年代初我们农村没电，当然也没什么文化生活。冬天天气冷，为防止牲口冻伤，晚上生产队养牛房都会烤火取暖，不是为人，是为牲口。于是生产队开会都到养牛房，就是不开会，晚上也会聚集一屋人蹭火、聊天、讲故事，这时有个瞎子说书，真是神仙日子了。我记得是说罗成三十六弟响马传、刘庸断案，敲着小瓢说一段，又拉胡琴唱，唱一会再说。我当时喜欢听他说，感觉到唱的啰嗦，其实这是说书的策略，不参点水很快就说完了。有时正说到性命交关处，突然停了，说天不早了，休息吧，大伙正听到妙处，欲罢不能，赶紧说辛苦辛苦，再加点米，又继续说。瞎子说了二晚，大家都说说的好，凑了点粮食给他，留他继续住下。 这边 石瞎子说书，那边小猴子可没闲着，他跟一帮小孩玩耍闲聊，随意打听庄上各种情况。二天后，应该是情况掌握七大八了，瞎子开始算命，凭出生年月生辰八字，测算此人一生功名利禄、吉凶祸福，以此再苦点粮食。当时说的是头头是道，现在回过头来看，有准的，有不准的，但是有三个人的命运基本被他言中了，一是三秃子，瞎子说他性格顽劣，不爱学习，日后当兵，有口饭吃。那是小猴子告诉他，这人最顽皮，学习不好，想当兵，那时高考还没恢复，当兵是农村青年走出去的唯一出路，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后来三秃子果真当了兵，在部队入了党，学了驾驶员，退伍后在家乡开了一辈子公交车，可不是有了个饭碗。二是大毛子：瞎子先叹了口气道，不说也罢，大毛子母亲心里不登底，说老先生尽管实话实说，我们不生气。瞎子说到：先天不足，折腾半生，再不说了，加米也不说。晚上和饲养员瘸老爹说，还有二句：霉运缠身，不得长生。大毛子富农出身，父亲早亡，可不是先天不足，后来上学折腾，当兵折腾，找对象折腾，再后来谋生折腾，参加非法集资被骗，中年心脏病突发而亡，也说中了。三是四大疤：蛇行龙腾，不是凡人，南方发迹，北方安身。四大疤65年出生，属蛇，从小是个狠人，5岁时肚子上害二个疖子，总不见好，越长越大，气恼不已，一天中午，乘大人不注意，一人躲在西头房，拿石刀割，脓血流了一地，不叫一声疼。奇怪的是流了脓血倒好了，留下二个大疤，小碗口大，吓人打怪的。上学了，文静起来，从不与人争斗，喜欢看书学习，成绩好。后来瞎子悄悄对四大疤父亲说过，像你家四大疤这种人最可怕，可正可邪，学好人是好人，学坏人是坏人，也正印了他的属相，蛇，又叫小龙，成龙成蛇二可之间，要看他今后跟什么人走什么道，父亲害怕，问有什么法子破，让他走正道不走歪道，瞎子说，天机不可泄露，你们家里自己注意点，估计是他也不知道。后来，四大疤上小学、初中，晚上经常翻看家里的红宝书（毛泽东选集），因为其他没什么书，许多文章似懂非懂，就专看文章后的注释，谁谁谁那年出生，做过什么事情等等，再后来到南京读了中专，工作，入党，做了干部，退休后在北京小孩处养老，应了瞎子的话，南方发迹，北方安身，最关键的，是他入了党，走了正道，用他自己话说，毛主席也属蛇，我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不会走歪道，这样看瞎子还是瞎子说的对。 瞎子在庄上，白天出去说顺口溜乞讨、算命，晚上在养牛房说书， 如此又过了几天，他认为流连的差不多了，也不好意思老在一个庄子上要饭，准备开拔。饲养员老瘸爹看瞎子人不错，书说的好，命算的也靠谱，关键是给他开小灶讲故事听，还能跟他交交心，便找生产队长，让生产队出粮食给瞎子再说几天，队长也同意了，说我晚上也去听听。队长是退伍军人，不识字，后来在部队学会写自己名字，一贯不喜欢这些封建文化活动。听说生产队给米，队长来听，瞎子很高兴，晚上卖力唱，养牛房里人满为患，热气腾腾，驴槽里都坐的人，充满了快乐的气氛。刚唱到秦琼遇难，二贤庄卖马， 突然窜进一人，大吼一声，卖什么马？再不滚抓起来！抓住石瞎子，啪啪二个大耳光，打的震天动地，事后邻近生产队耳尖的都说听到啪啪二声，估计也是虚构，意思就是打得真响、真狠。众人都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那时候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唱古书是封建糟粕，当在打击之列，当然这些农民大多不知道，但生产队的大草驴知道。他在大队小学弄饭，大草驴和队长有矛盾，有时星期天大草驴会到生产队混工分，早上6点下田，他到9点才到，还要算全工，其他社员有意见，队长便说了他二句因此恨上了，见队长让生产队出粮食请瞎子说书，便去向大队书记报告。书记阶级斗争弦紧，恶狠狠赶到，上去给瞎子二记大耳光，表面上是打瞎子，实际是打队长脸，大草驴也算报了仇。可怜瞎子看不见，躲不了，结结实实挨了二个耳光，一下就被打懵了，又仿佛听到要抓起来，魂飞魄散，叫小猴子牵着连夜跑了，包袱都没敢拿，从此没到我们大队来过。 据说 过了一年多，有人在外乡碰到过瞎子，说大家想他，邀请他再来说书，瞎子连连摆手：饿死也不去了，上次二个巴掌，我头昏了大半年，现在还有后遗症，后槽牙活动，发阴天脑仁子疼，你们那儿没得好人，太坏了，宁愿饿死，不被打死，还说你们哪里是想我，分明是要害我。这人回来一说，大家哭笑不得，说到，哪里没有坏人，但还是好人多的，瞎子这是被打怕了，也伤了心，以后渐渐的大家把瞎子也忘了，估计瞎子现在早就不在了，小猴子也该年逾花甲了，也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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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长方，1980年毕业于淮阴县渔沟中学，邮电系统工作40余载，高级经济师，爱读古诗词，有时写写打油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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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光影叙述
呈运河万象
诉两岸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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