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到缝隙里”成为了今年汽车行业激烈竞争的代名词。然而，内卷在促进行业快速发展的同时，也成为了当今汽车行业健康可持续发展的最大挑战。
一方面，车企“卷”产品、“卷”技术、“卷”价格、“卷”产业链上下游；另一方面，内卷导致的价格战吞噬着汽车行业的利润，对大集团、造车新势力、外资和合资品牌、包括高端豪华品牌、以及汽车供应链企业都造成了空前的冲击。
“卷”字当头的中国市场，车企究竟应该如何打破内卷的格局，实现行业真正的可持续发展？在产品、技术层面激烈的竞争过程中，ESG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11月13日下午，在“美美与共 和而不同”为主题的华汽基金会成立十周年暨“汽车全球化与可持续发展”论坛上，华汽研究院院长何芳围绕着中国汽车的可持续发展、全球化与本土化深耕等议题，与博世中国副总裁蒋健，丰田中国副总裁刘鹏、地平线首席生态官徐健、蔚来首席财务管曲玉、华登国际风险投资合伙人金华伟，展开圆桌对话。
当谈及汽车行业当下内卷现状时，博世中国副总裁蒋健表示：“如果将‘卷’定义为竞争，这对博世而言并非新课题，竞争贯穿于博世138年的历史。中国已处于博世创新的前沿，我们希望中国的创新能引领全球。”
作为后起之秀，蔚来同样表现出了拥抱内卷的决心和拒绝恶性竞争的底线。蔚来首席财务官曲玉表示，蔚来成立的十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卷的状态。作为行业的竞争者，卷技术、卷产品可以，但是要有底线。
作为全球化最成功的车企，丰田则是表现出了临危不乱的冷静。“越是卷，越需要静下心来思考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丰田中国副总裁刘鹏则认为，丰田与中国的合作伙伴已构建起强大的供应链体系。在转型过程中，丰田会充分考虑上下游伙伴的发展。
对于可持续发展，地平线首席生态官徐健强调：“首先，要让智能驾驶与社会更好地融合，更好地鼓励智能驾驶的创新；第二，将人才和创新放在首位，因为智能汽车的未来需要高校学生、汽车工程师和行业从业者与人工智能技术、新能源技术高度结合。”
面对未来的市场环境，华登国际风险投资合伙人金伟华对中国新一代汽车人提出建议：“几十年前，国外的汽车企业，如丰田、博世等来到中国，逐渐培养建立起中国汽车产业生态链，今后中国新一代的汽车人也要有这样的胸怀，走向全球，努力建立全球汽车产业生态链。”
如何清醒地对待内卷？
何芳：内卷对博世的影响是怎样的？10月15日，博世集团董事会主席史蒂凡·哈通来到北京，开启了他今年的第四次中国之行，可以看出博世非常重视中国市场。博世又是如何应对今年中国市场的这种内卷？
何芳
蒋健：首先，我们应该明确内卷如何定义。如果“卷“定义为竞争的话，对于有138年历史的博世来讲，这并不是新的课题。但是，如果把卷定义为过度竞争或无序竞争，那么我们就需要谨慎地接受这种竞争的态势和格局。
以往博世是将全球成熟的技术运用在中国市场，但中国市场现在已经不可能等着德国为我们做研发，这里已经成为了公司创新的最前沿。因此，博世在中国的投资也随之加大。今年博世在苏州价值一亿多美金的智能制造工厂落成，此外，博世还与江铃成立商用车合资企业，注重在电动化的电桥电驱等等。
行业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就是最新的技术和最好的产品需要首先运用于中国市场。博世的CEO今年已经四次到访中国，也是希望亲自感受这个市场和客户需求。
蒋健
何芳：今年对于外资和合资企业来讲，的确是非常艰难的一年，汽车合资40年，是最艰难的时刻。今年对丰田的影响是怎样的？有人说丰田在中国的电动化和智能化转型太慢了，也有人说丰田有自己的节奏和坚持，比如坚持多元化的发展技术路线等等，您如何看待这两种说法？丰田如何应对中国市场的这种内卷，如何加快转型的速度？
刘鹏
刘鹏：大家都在卷、试图扩大规模的时候，丰田反而觉得需要静下心来去思考，企业到底如何可持续的发展，这是丰田最基本的想法。
丰田和中国合作伙伴近几十年构筑了非常庞大的上下游供应商体系。面对转型，丰田势必要考虑上下游供应链的境遇，不能将以往的产业资源抛之脑后，直接翻篇。这样的决策对于丰田是容易的，但对产业链来讲是否可持续，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丰田一直在坚持多元化，多路径。所谓多元化，混合动力、插电混动、纯电动、氢燃料电池。这些都要齐头并进，解决双碳问题的同时，更好地延续既有产业链。
对内部来讲，丰田要反思中国的消费者需求变化。中国消费者对新鲜事物的包容度特别高。去年丰田在常熟的研发中心改为“丰田智能电动车研发中心”，这是对内部的宣示——以往的战略已经翻篇，丰田现在要在中国做智能电动车。此外，丰田还要加强与本土创新企业和头部企业的合作，一起迈向智能化转型。
何芳：我们注意到，今年的新能源汽车行业，各家已经开始从“卷价格”转为“卷技术”，开始争夺技术战场。蔚来在“卷技术”方面做了哪些准备？如何帮助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蔚来的换电和Baas模式，对行业的可持续发展的价值是什么？
曲玉
曲玉：作为蔚来的CFO，我比大家更深刻地体会到卷的意义。继去年亏损200亿后，蔚来目前还在持续亏损。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真的猛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要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蔚来成立的十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卷的状态。作为行业的竞争者，卷技术、卷产品可以，但是要有底线。自媒体发达以后，网络中散布了太多谣言，出现了太多突破底线的事情。
从技术方面，蔚来成立十年来研发投入累计已超过500亿元人民币，尤其是2022年之后，公司每年的研发投入都超过100亿元，基本上每季度维持在30亿元左右。这样的投入强度，与海内外同行相比也不逊色。蔚来现有研发工程师11000人，其中超过2/3是软件人员，有9300多项在全球申请中及已授权的专利。
我重点讲一下换电，我相信业界和消费者对换电有不少误解。换电不仅是技术创新，是商业模式的创新，还是可持续发展的创新。
首先，就用户价值而言，换电最大的优势是补能时间短，只需三分钟就可以完成，而充电基本上需要半小时以上。用户还可以根据出行里程灵活升级电池包，这对用户而言是很大的成本节约。
其次，就商业价值而言，换电在商业上是可持续的。一个换电站，如果一天换电达到60至70次，就能够做到盈亏平衡。今年蔚来推出了“加电县县通”计划，力争让每一个县都有蔚来能源的充电桩和换电站。蔚来在努力实现公司的目标愿景——让加电比加油更方便。
第三，就社会价值而言，电动车不必配备大电池，这本身就是一种社会资源的节约。蔚来的车标配75度标准续航电池包，渗透率97%，只有3%的人选100度，当换电既便宜又方便，就不必使用又贵又重的大电池。蔚来通过数据追踪发现，绝大多数电池跑一到两万公里，年电池损坏老化的溢出就会减缓，包括闲置的换电站产能也可以用来与电网互动，这都意味着对社会资源的节约。
何芳：金总，从投资人和行业专家的角度，您如何看待内卷对行业的影响？针对可持续发展和全球化有什么建议？
金伟华
金华伟：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美国正值金融危机，经济下行对汽车行业造成巨大的压力。当时的福特和通用通过技术创新和品牌化战略一步步打破内卷。然而，今天的中国市场情况要更加复杂，经济不景气与低碳转型共进，消费者个性化需求日益增长使得技术迭代需要不断提速。在此背景下，我们怎么样走出来？
按照目前态势卷下去，可能有两点好处：一、中国卷成全球最大的新能源车的市场。二、中国的工程师卷成全球最厉害的工程师。我前段时间去欧洲调研，我跟博世欧洲工程师探讨，智能化和新能源方面，博世中国工程师的效率、能力不弱于欧洲。
作为生态链服务的基金公司，我建议生态链在ESG可持续的前提下，理性地差异化研发产品，满足消费者个性化需求，带来差异化的竞争和增量，这可能是唯一的出路。
倘若在中国做好ESG后，中国的蔚来、地平线都将具备走向全球的能力。40年前，大众、通用、博世扽公司，把技术带进中国市场，来到中国共同培养建生态链。我们新一代的汽车人，在全球化过程中，同样应该有这样的胸怀，。
ESG，一个公司具备长期竞争力的体现
何芳：回到我们的主题ESG，对于博世这样的非上市公司来讲，未来是否还会加大ESG领域在中国的投入？
蒋健：回看博世的138年历史，从一个家族企业发展到现在慈善基金会拥有93%股份的博世。这基本回答了一个问题——企业存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企业要基业常青，业绩还是要好，但是企业赚了钱要做什么，还是要做慈善。对此，博世有自己的顶层设计，关于ESG，博世的框架是从联合国16个维度的可持续发展评判标准中发展出十几个维度，包括碳中和、水的循环利用、轻量化、人权等等。
何芳：2024恰逢中国汽车合资40年，也是丰田进入中国市场60年。丰田在中国是如何坚持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有哪些特别典型的实践案例可以与大家分享？
刘鹏：对于ESG的理解，丰田认为是一个企业跟社会到底建立什么样的关联度，这意味着企业要融入社会并做出贡献，还要跟着社会一起去发展。归根结底，就是要成为被这个社会所需要的企业。
1964年皇冠牌轿车通过广交会进入中国，那时只是一桩买卖而已。在那之后的1980年代，丰田做了什么事呢？丰田在北京成立了售后服务中心进行售后维修，跟金杯在沈阳成立了金杯技艺工学校，培养技师、培训维修和产线工人，再之后丰田将内部的制造业相关培训大纲捐给了国家教育部，希望中国能够培养出更多的专业技术人才。
中国汽车行业今天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定位在全球最前端。这时候的丰田能做什么？丰田需要跟中国更多绑定，深化合作。不管从能源端，科创企业，还是高校，和中国社会各种各样的合作，包括和科创、腾讯、小马、百度，我们就是美美与共，在中国共同发展和进步，与社会构建更高关联度。
何芳：地平线作为一个年轻的科技公司，在ESG领域也做了很多新的尝试和布局，比如自动驾驶科普等等，未来针对ESG建设方面，有怎样的思考？
徐健
徐健：我认为需要从两个维度来看。首先，从自动驾驶来看，我们有责任让自动驾驶的发展更好地融入社会，这是地平线的根本使命。因此，我们与行业专家一起合作创办了“地平线杯”世界十佳智能汽车评价实测，目前已经举办到第六届。通过专家视角评价百款车型背后的新技术、新产品，并将其背后的知识传递给消费者。此外，我们还参与了行业内智能驾驶的标准认证。智能驾驶首要条件是安全，地平线还需要努力与行业同仁一起将智能汽车的零伤亡、零碰撞推进成为行业共识。
第二个维度是人才培养。智能汽车走向未来，不管对于高校学生、汽车工程师，还是行业从业者都需要与人工智能技术、新能源技术结合。原本的知识逐渐AI化，因此地平线在人才培养上投入大量工作，例如地平线同学会合作开展了开发智能驾驶的第一期课程。因为我们认为，把人才和创新放在首位是十分重要的。
何芳：ESG对于蔚来这样一个成立十年的新造车企业，同时也是上市公司来讲，非常重要。此外，在全球化过程中，ESG扮演何种角色，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ESG如何影响中国新能源汽车的出海进程？
曲玉：ESG，应该是一个公司具备长期竞争力的体现。在社会责任上，蔚来从2014年开始赞助大学生电动方程式，今年10月21号到26号继续在合肥举办，共有117个车队参加。作为并不具备短期利益的项目，蔚来希望通过努力为行业输送更多的人才。
关于出海，在2022年规划进入全球市场的时候，蔚来已经认识到“碳”将成为一个门槛。尽管当下因为地缘政治的影响，出海道路有些坎坷。即便如此，企业中“碳”的良好发展最终将变成竞争力的一部分，倘若搞不好，则变成企业的成本负担削弱竞争力。
何芳：在复杂的国际形势下，中国汽车全球化的确面临很大的挑战，当然也有很大的机遇。金总刚刚去欧洲和美国进行了考察，对于健康的整车和零部件关系，您有怎样的建议？
金华伟：全球化ESG是未来的基础。我认为，丰田是一位非常值得学习的老师。回顾丰田是如何从进入中国，到建立体系，本地研发、服务本地，每一步都值得中国企业细细品味，好好学习。此外，中国车企还需要根据当地文化和消费需求，建立适合当地文化的体系，才能真正走上基于ESG可持续的全球化路径。无论是车厂、零部件企业还是服务企业都应基于这样一个原则。只想简单地把中国的产能直接输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