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五十首
作者丨李柳杨
钥匙
一个人死了
他便像把钥匙
插入土里
秘密从此才开始
京都
雨下大以后
松树变成了
长出叶子的佛塔
一座森林
就有一万座佛塔
一千年前的人
在雨中听着
树叶念经
一千年后的人
在雨中听着
树叶念经
“一台……”
一台被遗弃的
煎饼锅
在角落里独自生锈
锈到一定程度
它就会复活
下雨的时候
唱片机一样
唱唱歌
“给我爱……”
给我爱或者死亡
很长时间
我也这样想——
可它们谁都不来
或者是
总在一起跳舞
秋天散步
诗句像落叶
飞旋着从身边划落
被我捡起来
并握在手心的这片儿
是否是命运
在秋天
你会看见光穿过绣球树
像穿过女人双腿之间的缝隙
所有的花都干了
你一摸它们就掉在地上
蝴蝶般飞起来
鹦鹉
蓝黄金刚鹦鹉
身上唯一的凶器
是它的眼睛
被黄眼皮包着
——一颗吸入黑洞的星球
诗人李柳杨
建筑
夜灯把一栋房子分成两半
房子的折角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
和树和云和更远的天空……
还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连接在一起
——那是宇宙
潮汐
一栋房子推倒了又盖
一个人死去后成沙
沙土又重新立起来
教堂变为清真寺
犹太人变成基督徒
——乐曲在楼上响着
月亮在草地上亮着
从前的God
现在的chatgpd
有一种永恒停留在夜空里
由潮汐、矿石、土壤
海平面塑造的大陆
影响着我们彼此间的距离
@
走进教室
我的妻子们坐在左边
我的丈夫们坐在右边
——那些男孩和女孩
她们中间分出了
一条小道
弯弯曲曲
像肠子或者阴茎
我从他们中间
穿过去
又出生了
一次
数学老师
帮我补数学的男人
是我爸以前的同事
他的数学教的非常好
但我一点儿也没学会
到目前为止还记得的是
他的政治诉求
电脑上存的美女照片
还有上课喝酒后
很不好意思
给我的五十块钱
世界
第一个男人
教会了我爱
第二个男人
教会了我性
教会我爱的男人
抛弃了我
教会我性的男人
我抛弃了他
我和男人的关系
就像我和世界的关系
插入
又抽离
纸飞机
我走到一个地方
撞了墙
撞到墙以后
我就往墙壁上走
走到墙壁上 墙
壁上有蜘蛛网
蜘蛛网上有一条河流
这个河流
一些是眼泪
另一些是比命还亮的
露珠
时尚
一个时装设计师告诉我
高级的时尚是不同颜色的黑
进入地铁……
男人们正组成这些
我是柳柳
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
我有很多快乐
刷剧、吃香煎土豆
逛没人去的马路……
有时走在路上
我能感觉
时间像落叶
正掉在我的心尖上
我一边儿走它们一边儿落
一些秘密就落在我身后的影子里
折叠拉长成为无法扫描的二维码
老破小
上次住在这种公寓
还是高考那年
隔壁住了一个
和我同天生日的帅气男孩
同班的同学经常拜托我
打探他的消息
而那男孩只专注于
在院子里种向日葵
这些向日葵
后来被我的洗头水养大
趁着夜
他把它们剪掉
送给班上的女生
而我也正式
从那年进入灿烂的青春
拙政园
麒麟街的白墙
让我想起小时候
家附近的面粉厂
面粉厂不生产面粉
专门生产鬼故事
无题
曾在一个很近的地方
见过太阳
现在又来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见到了它
世界在远和近之间
发生了许多转变
就像我爱的一个男人
他以前有多潇洒
现在就有多疲于奔命
遇到寺庙
就在里面许愿——
平平安安
寿终正寝
诗人李柳杨
幸福只是一瞬间
你看见一棵好大的树
树使你联想到许多
什么生命力啊什么岁月啊
我觉得那些都不怎么重要
因为幸福总是在某一瞬间
我喜欢树
但我不喜欢树不会走路
不喜欢树的皮肤是粗糙的
我只喜欢有皮肤的动物
比如说摸马温顺的皮毛
比如说情人抱在一起
用沐浴露相互摩擦身体
雅鲁藏布江
在雅鲁藏布江边儿
捡到一块兽骨
已经晒得完全发白
像块木头似的可以从上面
剥下一层一层皮
在雅鲁藏布江边儿
你什么都能见到
太阳剥野兽皮
风剥女人的皮
年轻女人剥老男人的皮
老男人兴高采烈
正骑着马吆喝
庆幸
自己孤独至深的魂灵里
还有皮可剥
温榆河
当你爱上我
我就吸收你的情欲
双腿像花蕊
可以使郁金香怒放
你最想看到的部分——
是我身上所有的黑
那些树干、落叶、灭的灯
夜晚在白天的
所有影像
无题
我是一个鲜艳的女人
除了鲜艳
我不要别的东西覆盖
我除了制造爱做爱拥有爱
你只有出门——
打一辆灵车
才能叫我平静
浴缸
坐进浴缸
我就成了浴缸里
最深的东西
如果你走进来
就有种黑暗
独属于你
汽车尾灯
它就像爱的人
永远在你前面开着车
提醒你
“看见我了吗，别靠近。”
李柳杨有什么用？
一棵树如果想和另一棵树说话
有三种办法
第一刮风。
第二飞鸟。
第三——我的呼吸！！
入睡前
半夜醒来，我常常闭上眼睛幻想
幻想房间变得透明
吸入肺里的是一粒粒金黄的珍珠
它们随着呼吸的节奏跟房子周边儿暗物质沟通，
和那些树和土地连为一体
我爱诗歌
诗人写诗好比
吸入空气
吸进去了
那么一丁点儿氧
吐出来无限
诗人稍纵即逝
诗歌沉默、恒久
好似九点钟的拉萨
刚刚日落
太阳紧收其光芒
灰蓝色的云朵
梦幻般蒸发
黑色的山脉
在云中隐现
蔓延
大行其道
渔民说
鱼特别敏感
你必须把饵放在特定的位置
他说鱼的时候
就好像在说女人
他说这个鱼啊
游在海里
好像风筝
卤肉
我从没卤过肉
但假如我有一个丈夫
我想卤一块肉试试
前男友结婚了
发来一张孩子的照片给我
我想卤一块肉试试
他说人结了婚后
吃到的每块肉
味道都是一样的
我想起我妈在家里的墙皮
剥落的时候说过的话
她想买一块夜
贴在天花板上
诗人李柳杨
雨
现在，下雨了，
我坐在一个空水池边
水池外面有一棵树
鸡蛋花像鸟儿落在树下
我手里攥着夏天新买的乳贴
头顶上有一架飞机
没有人看见我在变黑
毫无关联的人
命运就这样相连
千子
年轻的千子
是一只飞翔的企鹅
即将远离故国
年轻的千子
将童年的痛苦
对性的渴望和好奇
告诉仅有几面之缘的我
年轻的千子
曾被母亲送去过女德班
现在最擅长的事是
在推特上date
年轻的千子
你喜欢不穿衣服
在树林里
走来走去
年轻的千子是酒吧里
最勾魂的女人
年轻的千子
让我觉得
我或许也有会爱上女人的可能
河南亲戚
在阜阳
你总有个亲戚是河南人
他们不是来自周口、漯河就是驻马店
阜阳人一谈到她的河南亲戚
就会夸赞：“从没见过这么勤劳的人”
1938年郑州花园口决堤
他们在干活
1960年大饥荒人们易子而食
他们吃完后在干活
1975年板桥水库崩塌
他们四处逃命去外地干活
……
2021年又遇特大洪水
地铁进水淹死了人
看过了新闻
他们又开始埋头苦干
水
我的一生是水
但有一个时期是无花果
成熟时中间的红馕
哪怕无儿无女
也透着白色的乳汁
野人
我像混沌初开时的野人
沙中的一缕黄金
我收集茉莉的香气
莫名的疼痛、不安
捅破窗户纸的欲望
我有女人变幻无常的情绪
我于四个大洲收集天气
在哥伦布的船上现身
我是一遇氧气就自燃的白磷
用歌喉吸引男人的女妖海伦
我就是那孤独本身
#族少女
王老师来和田第一件事
就是帮她的同事
寻找三十年前
他暗恋的一个#族少女
少女在大巴扎里卖白糖
他在巴扎对面的驻地当兵
一到休息日就去少女那里买白糖
他买了三年的白糖
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三十年过去了
驻队变成了医院
少女了无痕迹
他也变成茫茫沙尘里
一棵干枯的杏子
伊#犁
开了五百公里
我们却还在一座山中
在山谷中撒尿
成为别人的父母
无题
来到沙漠
我就换了一种名字
沙柳沙柳
傻柳傻柳
赛里木湖
花开六瓣
大地空荡
神是荒凉
赛里木湖
你知我的心灵
你知我的死亡
无题
水，然后是食物
多么简单的道理
忘却写诗的经验
饮用我的心
“从不.....”
从来不读书的人
这样喊我——作家
希望我救他
从来没有爱过我的人
叫错我的名字——
我在他们心里与草木无异
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的人
在梦里梦见我
我听到他们深切的呼喊
“我没有见过的人
你带着希望”
苹果
他在山上偷了一堆苹果
放在车里像红红的火
要是妻子知道了
准不会让他干这样的事
她会发怒会担心
看林子的人把他弄到看守所
他恨她
把他弄到这种地步
从没睡过一个整觉
满屋子的尿不湿与奶粉
想到这时他恨不得她死
然而她也确实是死了
他想起他是在去墓地的路上
才摘了苹果
顿时又对她充满爱意
诗人李柳杨
“当我...”
当我死时
我会变成一小撮灰
当然我现在不是
我正热烈地大口吃肉
像个猎人一样横穿广袤的森林
这个时候先人们的死亡
显得那样厚重
重重叠叠
摸不透的
秋天的风
“烟筒”
烟筒
在白天冒烟
但总是在夜空下
它们才显得更美
譬如白天的我
和夜里的我
在同一片天空
不一定是
同一个人
被爱的人总是骄傲
一个当妈的女人
总有自己的孤独
比如那天她对我说
“最爱我的人已经白发苍苍”
她指的是我姥爷
快90岁了
因为那份爱
她曾经是世界上最骄傲的女人
不管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最对
这样骄傲的女人
后来成了我妈
在我爸的折磨下
开始接受自己的平凡
“没什么好骄傲的”
她总结
苹果16
你一定也见过那样的人
一生大部分的时间
都在拼命劳作
到了晚年也买不起
一件像样的衣服
十六岁时我在一家商场打工
看见过这样的人
他一进门
老板就和我说
“别和他浪费口舌
他什么也不会买”
但我还是很认真和他介绍
每款商品的区别和好处
他频频向我承诺——
明天，明天就回来买
我也目送到他离开
希望他明天一切都好
因为这样我就不会为
这个国家感到羞愧
佛手甘
水果捧在手里
阳光就长出了骨架
结实的肉
好像我的记忆与银河之间
出的一个差子
有什么把我和日常
劈开了
和西娃一起吃饭
火锅店里的广告牌
透过店里的玻璃
投射到外面的马路上——
我觉得这就是希望的感觉
平等地照在路过的每个人身上
但又是一种空的东西
“住进……”
住进从火车上
看见的那片风景
京都在梦里
是一片未醒来的海
“从我心里……”
从我的心里出发能去什么地方？
首先我想到的，应该是
一片儿田野
田野上有两个奔跑的裸女
——她们是母女
这是我在中国见到的
第一本人体杂志
无题
他的诗写的愤怒
他热爱怪东西
就像热爱真理
一切没被淹没的、消减的
光怪陆离的、叛逆的
脱离常道的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像所有的男人一样
渴望自由和财富
最终他也获得了这些成功
走在人群中
经常获得别人的仰慕
但我看到他的眼睛
亮得好像刀子
幸运中参杂着不幸
反抗中参杂着哀愁
——他热爱的祖国曾让他流亡海外
注：本卷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李柳杨，1996 年出生于安徽，诗人、小说家、摄影师。作品散见于多种杂志，曾受邀参加佛莱多尼亚国际诗歌节。作品散见于《今天》《单读》《北京文学》《花城》等。曾获得首届GRowING摄影大赛GR-人像组一等奖，著有小说集《对着天空散漫射击》《没有玫瑰的街道》，双语诗集《金色橘子水做的太阳》。诗歌作品曾被放入电影《诗人》中，在海外揽获奖项。
主编：贝加
美编：馒头
编辑：憨头、馒头、七也、诺布旺典、岛吉嵯木
运营总监：小爱
视频采集：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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