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老憨
诗十七首
作者丨朴素
兵士与舞蹈
阳光透着一股特殊香味。广场上
人们各怀心事。另一群人
在广场中央竖起巨大广告牌，做舞台幕布
领舞人是个中年偏老的健壮男人
他张开双臂，像草原之鹰；像马背汉子
马儿飞驰，踏高原云朵
人群聚拢——这是这所大学最牛的招生广告，这老男人
本身就是这舞蹈
这些后生……啧！啧！……
广场一角，走来一名兵士
他的枪让人觉得好笑——一把木头（木头，本身就是对枪的否定。而他，坚定以为那就是他的枪。一个守礁人那样的坚定）
兵士往人群瞥了一眼，他的任务
是从人群穿过去
没人给他让道
他只好把那截木头端平
经过舞台，不自主看了几眼——真弄不懂，要这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
忙碌
他们在忙着清除。一个又一个人形泡泡爆裂，颜色如赤色之海。
“天使之手”，有条不紊工作着。
蓝妇人躺着的美容院小床，状如独木舟，铺着洁白亚麻布床单。身体覆盖蓝色太空被，露出需要理疗的部位——激素分泌旺盛，形成毒素。
摧毁者裸着上体与下体，中间一条长白布。他在展现力与美，展现另一种类人生物的优越。几千年了。
摧毁者形成摧毁者群。泡泡形成泡泡群。
摧毁者价值不仅仅是摧毁；泡泡群的价值，被摧毁。
你看，一个个冒烟的白天；一个个被异常照亮的夜空。泡泡群不断在半空爆炸，夹带新鲜肉块。
“好！真好！
剪除异类！”
四面赞美，像地球物种永远赞美太阳。
极寒之地
小石屋。
很小，衬托得外面世界更大、空。茫。
漫长的白天与黑夜。
绝无仅有的几个拜访者之一，自由人老马——谢谢诸位这几年的慷慨。壁垒森严，能让我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这话有点言过其实。但，是真的。他何至于说这番话？转身前总结式告别？）
“C，天天花天酒地”。（指当下。Z是个博学之人，称之为博家。）
C仿佛印证Z，当即出示几幅晚宴照——此间，有人弹唱，有人附和哼吟。
我想起幺妹与她那一帮“那世界”的道具姊妹——一个云雾缭绕的房间，一张堆放杯盘酒瓶烟头的桌子，一把坐着歪歪斜斜衣冠不整的“人”的椅子沙发，一块满是污秽的地板，一只血腥避孕套……
它们（她与他们）被“人”随意摆放，也被自己随意摆放……
爆炸，地震，贫穷，经血……
世界，顷刻间涌入石屋。
它原来四处漏风。
它原来并不小。
它原来在“那世界”里。
一直。
诗人的伪善
他与那女人生活四年后，离开（独自出走，
寻找他的“诗”）
女人疯了，被关进精神病院
逃出来，死于寻找他的路上的数次强奸
而他，得到了一首诗
表达他的悲悯
把一只蚂蚁置放于平底锅（或者误闯）
加热中，目睹蚂蚁之死（一团之物）
他得到一首独特的诗
表达悲悯
而我爱着他
英俊的外表，虚假文字里隐含的
冷厉真相。为此
我常独自坐于水边
一棵树干残损腐朽的北方柳树下（显出枝条
拖垂于地面的苍老）捧着他的书
出神。水面无数水波
新生般向我涌来
像是我对它地急切接近（双向奔赴）
而不达
断腿的狗比断腿的人更惨
他们举枪射断那只狗的腿（狗原来的主人，
另有其人）
在这条空荡荡的街上
阳光自由得令人窒息
临近街道，时不时传来爆炸声
反倒投石入水
咕咚！
让人振奋、清醒那么一小会儿
至此，那条拖着断腿的狗（断腿的狗
仍然是狗。人们似乎忽略掉了这个事实。）
只有瘦骨嶙峋，直至死亡
这一过程，它必须遭受来自各方
鄙视与憎恶
不。它不值得鄙视（没人愿意用任何眼光
看它一眼，或者是不敢）
善良人，才会诅咒它早点死掉
但是，不会再有人
对它动手
旗帜
清晨，出门前，她用一只小袋夹
把修整好的一片旗帜
夹在打开的西扇窗框，那儿有一小片极薄的
窗子挂环。嗯，似乎不太好
她默想了几秒钟，伸手取下旗帜
挂在东扇窗子的定位杆上
这次，旗帜悬空，看上去舒服多了
那是一个小孩递给她的——不能损坏哦，你会坐牢的
男孩很郑重地交代，很明显
透着骄傲
唉，太沉重了，他的第一座大山
他还这么小
她看着，无能为力
大街上，人们以旗帜为荣
以旗帜而感觉
安稳
摄影：老憨
晨道
肥胖男孩从我身边穿过，一个暑期
身材似乎有些改变
运动状态是好得很明显
喜鹊不怕人
凌空一脚迫近，它才忽而一下起飞
又圆又黑的眼睛
瞟你一下，以示它的自在的轻视
前夜，母亲坐在道边长椅上
一遍一遍跟与她一样老
同座，讲家庭住址
眉眼舒展，仿佛那是一个伟大的小村子
任何人都知道
八月初七，秋夜
母亲割麦割草的镰刀随手挂在树头
昏黄的光，照不多远
水面黝黑却能感觉波动
“嘚—嘚—嘚”
秋凉叫一声，穷汉吓一惊（曰无衣）
淮河流域，新小麦入仓
已两三个月
母亲口粮早吃光了
秋季作物收上来，也同午季一样
被他们拉走，一粒不剩
南湖菱角未熟
天一亮，母亲取下镰刀
下湖割菱角秧、杂叶草，水葫芦秧
挑回来剁吧剁吧
拌一把黄豆糁
煮一锅水草饭——一家人的一日三餐
“照影子！
杂叶草有虾米味道。
剌嗓子，也咽下去了。
人啊，有一线之路，也想活。”
母亲下意识砸吧嘴
抹一下
光线美学
阳光从右偏上方打过来，整个餐厅充满橘黄
但食物与盛放食物的餐具及人们
都有大小不等的阴影
仿佛各种美味背后
隐藏忧郁
或不可告人的隐密
少年与少女
愉快的计划着偷偷出游
他们的面部
也是一面光明
一面黯淡
整个生活是一种黑色柔情
在每个行刑的黎明前
我与他站在静默的街道旁
一列列即将开动和已经出站的列车
相对而坐的兵士
更暗的街巷
默默等待的平民
终点是……
一种大海。黑色海洋。大环境就是这样
终将把我们都带去那里
他说
目前，我们还是旁观者
在这儿（抄着双手，并肩站着）
听着一列列清空而返的车厢（很快又被装满）
由于空
而弄出一种特别的声音
比去时响亮
轻
昨天，两起不幸事
老家邻居荣，已能够尽量平静
说她儿子中风的事情
儿子三十多岁，全凭他自己在合肥
拼出了房，车，老婆
女儿在这个9月，该上幼儿园中班
在Icu呆了一个星期
命保住了
“年轻人恢复得会快点”，电话里
我们都这么说
传递信心。其实也在自我麻痹
另一个不幸的承受者
也是女人
以妻子的身份
一边说着痴话，一边抽泣忏悔：
活着时
为什么没好好待他
对他那么多
恶言恶语
混沌与秩序
那边最高山顶，建了一座瞭望塔（山顶
并不是图画中尖得没有空隙。
那里总有一处是平的，
用以承载风与飞鸟）
每天，我围着斑驳的塔身绕圈（我是只影子，以黑点形式
运行）从左边移动右边
或者相反
也登上塔顶眺望。四原八荒。起伏。动荡
我眺望什么呢
隐约绿色
之外
是苍茫
再远
还是苍茫
摄影：老憨
那人不再叫那名字
他出现时，我凝神看了一会儿
像是正午外出
在门口凝神看看阳光
静止的一小截时光，阳光是陌生的
我的目光
自然也是陌生的
跨出去，一切开始动起来
仿佛和解。我走进去，融入
这是我的想象
实际上，我凝神的过程中认出他
我开始涣散
然后离开
今日
那个人是谁？
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是谁？
我穿越了？
这时，四周突然耸起无比巨大书页
（1984，书名赫然如山脉）
书页里，巨大黑体字纵横如箭——一列列
武装到牙齿的兵士
有腿长脚大
有屁股壮如肉碾
有形如舞者，脚却踏带着锥刺的舞鞋
我夹杂其中，在缝隙里惊惶跳跃
小心穿过——早就是了，只是我够愚钝，才发现
从此以后要警惕——
不被书页夹着
不被黑体字的枪戢刺死
不被踩死
不被屁股坐死
还有一点也要谨记——不要试图寻找
同志
十月
十月，也有雨。广场旗帜尚未散去
一场雨来了。没有即刻停下来的意思
风不算大，可以摇晃旗杆
摇晃湿淋淋颜色。重型机车离开了
一部分去了需要它们的地方
大部分可能被雪藏
无论如何，看着它们，人们觉得安稳（但凡显示力量的东西，会让许多人感觉安稳）
我也去广场以外的地方，一条通往乡下的路
也通往泥土深处
那里，才可以被雨水浸透，根须们需要它
在深秋好有力气
托举一两朵、一两片小野花
很小
预兆什么呢？事情如此圆满？
我的父亲在一座高高的树林里
手里拿着他的长柄旱烟斗，烟斗梢是块碧玉
烟杆是一截普通的竹子
树林很高，仰望才可看到。我的父亲分开树枝
向前走，向上走
穿着他的对襟蓝布大褂，蜻蜓头盘扣
一个一个敞开着。斜抄的衣兜
空荡荡。他如此高兴，去迎接春风的样子
又似乎停下和我说话
他没有停下，他要去迎接他的春风
而改变路线，斜刺里走进树枝
那里通向山顶
春风会首先到达山顶
我的父亲身影隐没了，恍惚中，我又看到母亲
如父亲一样年轻，满面春风
穿过林子，去追随我的父亲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醒着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我才躺下，刚刚闭上眼睛
还没有困意
习惯
偷走一盆栀子花，我没生气
又偷走一棵文昌竹（十棵就活一棵），我生气
写下:花草缺水，请你帮我浇水。
拿回去的花草，请照顾好。
我其实想骂人，又怕余下几盆被毁掉。
再者，我因阳光，把它们放楼顶晾晒区一角（本来乱扔许多垃圾，我收拾了）
公共场合，人就以为可以乱扔，可以偷。
我们一直有这习惯。
主编：贝加
美编：馒头
编辑：憨头、馒头、祁爷、诺布旺典、岛吉嵯木
执行主编：小爱
视频采集：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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