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
作者丨杨键
云
一根铁丝晒着一件雨衣,
一条毛巾和一个裤头子,
人很可怜,
就这么几样东西,
挂在铁丝上。
远处的山,
云在山顶汇集,
几欲压进这几件寒酸之物。
杨键作品
我的内裤
我的内裤有一股野生动物的怪味,
没洗完几天那气味又来了,
没有什么好办法让它走远。
除此我在厕所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因为身体越来越难闻了,
这不是岁月的原因,
而是本来如此呀,
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回避。
杨键作品
一座坟
我看着山脚下的坟,
感觉到我就在里面,
走过的路人也在里面,
我这样想着,
于是有甜蜜从心里流出,
如果我天天这样想,
甜蜜就会流成一条河……
杨键作品
墓碑
一棵老树没有叶子却有许多阴凉,
一棵小树有许多叶子却没有阴凉。
在这两棵树中间,
有一块墓碑。
墓碑没有叶子,
但有比这两棵树更多的阴凉。
在夜里,那墓碑的阴凉更大,
比月亮的阴凉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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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累吗?
二十多年前,
我在一个医学院里看到一具真正的骷髅架,
没有血肉,没有性别,
如根一般扎进心里。
很累的时候,
只要想起它,
清凉即至,
疲劳顿消。
一生中,
它曾无数次长出
血肉,性别
一生中,
它也曾无数次对我耳语:
“你不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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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贵的山路
珍贵的山路我每天会走10分钟,
我走起来格外小心轻松,
这是一条我每天必经去买菜的路,
就在我家的后院,10分钟之后就是喧嚣的市区。
一路上,我看见简陋的蔷薇花,
单瓣,香味也单一,带着苦味,
也还能看见松树,每一棵都一样,
又有所不同。
我想多停留一会儿,
但也没有停下脚步,
我想屏息凝神却没有功夫。
珍贵的山路只有10分钟,
但已经非常好了,
我是一个心怀10分钟珍贵山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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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种
他穿着白色的孝服在播种,
他们穿着白色的孝服在播种,
一个人,两个人,
一户人家,两户人家,
一个村,两个村,
所有的人,
所有村的人,
都穿着孝服,
在播种。
有时,
他停下来,
他们停下来,
甚至所有的人,
所有的村,
都停下来,
像墓碑一样,
静静伫立。
此时,
一户人家的孩子,
两户人家的孩子,
一个村的孩子,两个村的孩子,
所有的人,
所有村的孩子,
飞也似地骑着自行车,
在田埂上掠过,
车篓里装着青铜做的米饭,
去送给他们播种的父母呢,
一个孩子,两个孩子,
无数的孩子,
在飞驶。
播种而没有声音,
飞驶而如停息,
一个人,两个人,
一户人家,两户人家,
一个村,两个村,
所有的人,
所有村的人,
被遗忘在田里。
最后一滴
他的头很大,
身体又瘦又高,
走在田地上,
那田地刚刚翻耕过,
已经干了,
很厚,很松,
走在上面,
鞋子会陷进去,
然后尘土扬起,
那尘土扬得很高,
比他的个子还高,
这样他就很小了,
那尘土太高,
覆盖在他身上,
那覆盖下来的尘土,
有一种寂静的伟力,
他把头低下来,
任那尘土覆盖,
覆盖他的头,肩,膝,
覆盖他的眼耳鼻,
他于是躺下来,
任那尘土覆盖,
只有在这个时候,
他才真的知道,
那尘土里,
没有一滴水,
也许还有最后一滴。
杨键作品
对清澈的纪念
六十年前,
奶奶从老家挑来一口缸,
赤着脚,奔波四十里,
挑来这口缸给儿子。
现在爸爸已死,
我在老去,
看着这口缸,
里面没一滴水,
没一滴水的缸,
没有一刻,
不是清澈清凉的,
哪里还有清水呢?
只有这一口缸里的水
是清澈清凉的,
哪怕里面一滴水没有,
那也是对清澈的纪念。
日常的景象
有光从树叶上下来,
照着一口缸,
里面有一条几年前捉来的小鱼儿,
今天看,它还活着,
几乎还是那么大个儿,
生龙活虎,极为敏感,
看见我就像看见亲人一样。
在一家医院门口,
有一个卖烧饼的,
那医院每一刻都有好几个病人进来,
那烧饼每一层都是香的,
那医院每一刻都有好几个人死去,,
那烧饼每一口都是香的,
有光照着医院也照着烧饼摊。
作者简介:杨键,1967年出生,现居安徽马鞍山。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曾获刘丽安诗歌奖、柔刚诗歌奖、宇龙诗歌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骆一禾诗歌奖、袁可嘉诗歌奖。著有诗集《暮晚》、《古桥头》、《惭愧》、《杨键诗选》、《长江水》;英文诗集Long River (Tinfish Press, 2018),Green Mountain (The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20)。
主编:贝加
美编:馒头
编辑:憨头、馒头、七也、诺布旺典、岛吉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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