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昆，1966年，河南洛阳孟津人，洛阳市汉魏隋唐都城遗址保护中心研究员

01

唐故河东裴氏长殇女墓志铭并序

    亲兄给事郎守密州诸城县令骁骑尉璥撰

维咸通八年七月十日，河东裴氏长殇女讳玩，字玉元，殁于河南府福昌县福昌乡刘曲里之别墅，享年三十六。以未出室，故用明年正月二十八日，归葬于河南府河南县平乐乡尚店村，从先公司空之域，礼也。先是，先公有女不啻十五人：一适河东薛庥，一适清河崔与，余皆未笄而早世，玩即司空之幼女。始能言而喜书，才胜衣而好礼。

十岁通女史及曹大家、李夫人《训女书》，凡子史经集与文章之在《选》中者，一览必记。宴囗睱日，诸兄内集，则囗囗焉，每讨论文义，辩难锋起，理若屈者，辄为其疵诸驭折，诸兄往往囗不敢对难。王氏妇之解围，不足方也。每吉凶吊贺，中表咸萃，礼有疑阙，必为其囗详刊正。姑姨伯仲咸敬而取则焉。虽锺夫人之执礼，无以过也。

尊夫人在堂，岁时伏腊，诸亲函题，一旦丛至，授意答还，援笔立就。虽左贵妃之赡囗，曷以加也。年甫及笄，方求良匹，不幸误坠床伤膝，虑贻尊夫人囗而不敢告。俄而中热遘疾，所伤弥笃，砭艾针药，万医无囗。历四五年，渐不能运踵移步。时属家世凌夷，凶襄相次，手足相依缠者惟今三人。愚奉教干名，敕留都下，弟兄终鲜尝汲汲囗甘肥。尊夫人忽忽大热躁愤，玉元必婉仰讽释，上不忤颜，下足集事。虽委顼袵庙间，未尝不靓妆强食，对慈亲无戚戚之貌，其为孝敬也如是。

教养诸姪，动循礼法，若严师大人，为冬温夏凊，怡颜饱食，如主家侯馆焉。以是养愚二女，皆幼而成器，闻诗知礼，清风凛然。其慈囗也又如此。至若囗尺组绣之功，不师而臻妙；郑卫优倡之乐，虽贵而鄙观。其囗囗也又如此。尝从容谓二女曰：吾之疾在膏肓，多历年所，虽和扁复生，亦不能活，所以忍死于旦夕者，俟归尔于吾兄。

夏六月与二女诀于别墅，秋七月厥疾弥留，八月旦，凶问达于青社。愚承囗囗绝，既而仰天长叹曰：吾族之不昌耶！不然何天夺吾之令范之速耶？尊夫人囗亡若割囗。礼得宜亲护灵舆祔于先域，下命囗囗，悲不成文，铭曰：

厌明者珠，龙颔之秘。不作世珍，徒为川媚。温润者玉，蓝山之阳。终成蕴德，孰辨韬光。似兰之馨，蒙霜萧索。如蕣之华，先秋摇落。瀍河之北，邙山之阴。峨峨先阙，拱木成林。哀哉慈亲，心囗如失。护囗囗囗，归全寿室。令德不泯，高标莫追。庶几彤管，永纪清辉。

亲姪乡贡进士澹书

据墓志所记，裴玩自幼聪明好学，经史子集、历代文章无所不览，博闻强记，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援笔成文。及笄之年，不幸坠床伤膝，因耽误最佳治疗时机，终成残疾，以致终生未嫁。即便如此，裴玩依然孝于亲而慈于侄。为不让老母担忧，强装笑颜；尽己所能，教育二侄女，犹如严师，使其闻诗知礼。咸通八年（867）七月十日，裴玩卒于河南府福昌县福昌乡刘曲里别墅，次年正月二十八日，归葬于河南府河南县平乐乡尚店村，祔于父亲先司空公之茔域。

02

志文说，司空裴公有女十五人，两个成年后出嫁，一个嫁于河东薛庥，一个嫁于清河崔与，余皆未笄而早世（15个女儿仅有3个成年，由此可见，在唐代即便是司空之家，孩子的成活率也是何等之低），裴玩是幼女。裴玩卒于唐懿宗咸通八年（867），享年三十六岁，推算她当生于唐文宗大和七年（832）。

由于墓志没有明确记载其父裴公名号，提供的可供考证其父的信息有：裴公有司空之衔；应该在河南府福昌县福昌乡刘曲里有别墅；去世后葬于河南府河南县平乐乡尚店村；裴玩出生的唐文宗大和七年（832）或前一年尚在世；裴玩卒的咸通八年（867）七月十日，他已去世；有子名裴璥；有女十五人，一女嫁河东薛庥，一女嫁清河崔与；有孙乡贡进士裴澹。

先说大致时代相符、且曾为司空者，查史料及出土墓志等，发现有三人较为符合：

裴夷直（787-859），曾任左散骑常侍，死后赠司空。但其墓志记载：他葬于偃师县亳邑乡先茔。可排除是裴玩之父。

  裴度儿子裴识（796-864）《墓志》记载“赠司空”，但葬于郑州新郑。且“始娶清河崔氏，即殿中侍御史内供奉鄘之次女。不幸凋落□□□□□□□□□□□□□□□□□□□子佋，兖海监察。次曰迥，左骁卫录事参军。幼曰溥，方举进士。女四人：长适□□员外郎李□□□□□□□□□未及笄”与裴玩之父“先司空”子嗣名号及“先公有女不啻十五人”等信息不符。

剩余的似乎只有裴度（765-839）。裴玩真是裴度的女儿吗？裴度虽曾为司空，时代也符合，但仍然是缺乏基本证据，反而是不符合的证据占据绝对上风。现简要论述如下：

1. 墓志文并未说裴玩父亲是裴度，仅说其父是司空；裴玩出生的唐文宗大和七年（832）裴度虽尚在世，但已是68岁之暮年，还有没有能力生育，颇可怀疑。

2. 据《旧唐书·裴度传》：“东都立第于集贤里，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回环，极都城之胜概。又于午桥创别墅，花木万株，中起凉台暑馆，名曰‘绿野堂’。引甘水贯其中，酾引脉分，映带左右。度视事之隙，与诗人白居易、刘禹锡酣宴终日，高歌放言，以诗酒琴书自乐，当时名士，皆从之游。”就是说，裴度在东都洛阳只有集贤里的宅第和午桥别墅，没有看到他还有福昌县福昌乡刘曲里有别墅。

3. 撰文者是亲兄裴璥，书丹者是亲侄乡贡进士裴澹。不管是两唐书《裴度传》，还是《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元和姓纂》及出土裴度家族墓志，裴度儿子中都没有名璥者，皆为言字旁。《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说裴度有子七人，依次为：譔、诩（子造）、谂（子沼）、调、识（子佋、逈，孙纯懿）、諴（子光鼎）、让（子禹昌）。《旧唐书·裴度传》载，裴度有子五人，依次为：识、譔、让、谂、议。《新唐书·裴度传》只提及五子中的两个名字：裴识与裴谂。仅从世系表与裴度传，很难知道他们的长幼次序。若依常规，排在前者为长、排在后者为幼。“百度”就是依照《旧唐书·裴度传》所列五子先后称其长幼的。但二者相参，却难有结果。而出土墓志则明明白白：裴度长子诩，在大中四年自散骑常侍除□□节使（《裴识墓志》）；次子譔（撰《裴我儿墓志》自称）；三子识，袭爵晋公（《裴识墓志》）。足证“百度”所列次序完全错误。无论如何，裴度都没有叫“璥”的儿子。同时应该不存在童名成年后改名字的问题（都是成年名字）。据现有资料，裴度也没有名裴澹的孙子。

4. 葬地不符。首先，《新唐书·裴度传》明确记载裴度卒后“葬管城，逮今庙食”，学界也公认裴度墓在新郑，其子裴识墓志也发现于新郑，墓志记载也是葬于郑州，而且是祔葬。虽然因后面文字泐损，但祔葬其父裴度的可能性最大。其次，裴度次子裴譔为女儿撰写的《裴氏室女（我儿）墓志》（卒于开成四年八月，葬于十一月）说：“予方羸然在疚，侍茔寝于郑圃。”意思是说，裴譔此时正在新郑茔园守孝。裴度卒于开成四年（839）三月初四日。裴我儿卒葬之时，裴譔正守孝在郑园，也足证裴度墓在新郑。而裴玩葬于河南府河南县平乐乡尚店村，且说“从先公司空之域”。其墓志云“先公有女不啻十五人：一适河东薛庥，一适清河崔与，余皆未笄而早世，玩即司空之幼女”，可以肯定这里所说的“先公司空”就是裴玩之父，而不可能是其祖上其他人。这也基本可以否定裴玩是裴度女儿。

5. 裴度家族墓志中数次记载裴度，分别是“司徒、守中书令、□太师”（裴度子《裴识墓志》）、“皇司徒、兼中书令”（裴度子裴譔为女儿撰写的《裴氏室女墓志》）、“皇司徒、兼中书令、晋国公”（薛弘休为夫人撰《唐薛氏故裴夫人墓志铭》）、“晋公”（堂姪孙女《唐淮南节度衘推前汝州司士乡军卢君亡夫人河东裴氏墓志铭》），还没有见到一处以“司空”来称呼裴度的。

其他人墓志中，对裴度的称呼也不见“司空”之号。《唐代墓志汇编》会昌030《马纾墓志》：“时中书令裴公掌兵柄，谋挠魏事。”大中047《何溢墓志》：“洎宪皇乙酉历，故中书令河东裴公度，奉诏伐淮夷。”大中115《李昼墓志》：“与裴晋公齐名，人到于今称之。”《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宝历011《孙简墓志》：“裴中令度镇北都，辟为留守推官。”可见，“司空”并不是裴度的最高职务，“司徒”应该比“司空”更适合裴度。

另外，许多有司空称号的人，在传统史籍中并没有记载，只是石刻墓志中记载的。裴度祖父裴有邻赠司空，就是《裴识墓志》记载的。裴玩之父裴司空，也许是另一位裴姓名人，只是目前我们还不知道或没有搞清楚罢了。搞不明白的，并不能说明是它错了，更不能说就没有，只是我们目前所见到的材料没有，这就有待以后新材料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