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宋之问没有杀害刘希夷

学术 2024-05-19 12:04 中国香港

说宋之问没有杀害刘希夷，关键的证据其实都藏在刘希夷的诗歌中。

刘希夷原本有诗文集传世，但至今大都散佚。其现存诗作，除《全唐诗》收录一卷23首外，还有几首散见于《文苑英华》《唐诗别裁集》中。

宋之问杀害刘希夷一事，最先见于《大唐新语》《刘宾客嘉话录》。但说得最有鼻子有眼的是《唐才子传》卷一：

希夷，字廷芝，颍川（治所在今河南省禹州市）人。上元二年（675年）郑益榜进士，时年二十五，射策有文名。苦篇咏，特善闺帷之作，词情哀怨，多依古调，体势与时不合，遂不为所重。希夷美姿容，好谈笑，善弹琵琶，饮酒至数斗不醉，落魄不拘常检。尝作《白头吟》（亦名《代悲白头翁》），一联云：“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既而叹曰：“此语谶也。石崇谓‘白首同所归’，复何以异。”乃除之。又吟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复叹曰：“死生有命，岂由此虚言乎！”遂并存之。舅宋之问苦爱后一联，知其未传于人，恳求之，许而竟不与。之问怒其诳己，使奴以土囊压杀于别舍，时未及三十，人悉怜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唐才子传》说：“（刘希夷）尝作《白头吟》”，但又说“（刘希夷死）时未及三十”。这就奇了怪了，一个未及三十、满头乌发的年轻人怎么会去作《白头吟》，莫不是脑子进水了？但奇怪归奇怪，刘希夷确实有《白头吟》诗作。这又怎么讲？好讲啊，把它翻过来就对了。就是说，刘希夷很可能真活到了中年乃至老年。

佐证历史，怀疑仅仅是迈出的第一步，关键是要拿出证据。

刘希夷的多首诗歌证明，刘希夷至少活到了开元（713年～741年）年间。

据《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中•列传第一百四十•文苑中·宋之问传》“先天（712年）中，赐（宋之问）死于徙所”的记载，宋之问是死于开元之前的。如果刘希夷开元年间还活着，是不是所谓宋之问害死刘希夷就是胡说八道了？如果您认可，咱就往下说。

①《全唐诗》卷82-21《夜集张諲所居》（有人认为是皇甫冉的作品）：

江南成久客，门馆日萧条。

惟有图书在，多伤鬓发凋。

诸生陪讲诵，稚子给渔樵。

隐室寒灯净，空阶落叶飘。

沧洲自有趣，谁道隐须招。

“惟有图书在，多伤鬓发凋。”说明刘希夷写此诗时年纪至少在三十岁以上，这是不是就把“时未及三十”一枪挑落马下了？

下面再来证明刘希夷开元年间还活着。先说张諲何人。据唐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张湮，官至刑部员外郎，明易象，善草隶，工丹青，与王维、李颀等为诗酒、丹青之友。尤善画山水。”《唐才子传》卷二亦说：“张湮，初隐少室山下，与李颀友善，事王维为兄，皆为诗酒丹青之契。”王维有《戏赠张五弟湮三首》，其一云：“吾弟东山时，心尚一何远。”其二云：张弟五车书，读书仍隐居。染翰过草圣，赋诗轻子虚。闭门二室下，隐居十余年。据《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下•列传第一百四十•文苑下·王维传》“维开元九年进士擢第”的记载，学者多认为王维生于长安元年（701年）。王维以弟称呼张諲，很显然，张諲最早也只能生于长安元年。而到宋之问去世的先天元年，张諲顶多是十几岁，而这时候刘希夷还能到江南的张諲所居夜集，那不说明刘希夷开元以后还活着？

如果说《夜集张諲所居》的著作权还有存疑，那么，刘希夷的其他诗作仍可以作证。

②《全唐诗》卷82-20《饯李秀才赴举》：

鸿鹄振羽翮，翻飞入帝乡。

朝鸣集银树，暝宿下金塘。

日月天门近，风烟夜路长。

自怜穷浦雁，岁岁不随阳。

刘希夷由李秀才赴举想到了自己，不仅伤感起来。“自怜穷浦雁，岁岁不随阳”之“岁岁”，让人想到刘希夷在南方其实是待了很久了。不仅如此，“朝鸣集银树，暝宿下金塘”一联更显示出刘希夷对进士及第的艳羡。也许，刘希夷这只“穷浦雁”根本就没有“进士”的桂冠？

③《全唐诗》卷82-17《览镜》：

青楼挂明镜，临照不胜悲。

白发今如此，人生能几时。
……

“白发今如此，人生能几时”，说明刘希夷已经是个来日不多的老人了！

④《全唐诗》卷82-22 《故园置酒》：

酒熟人须饮，春还鬓已秋。

愿逢千日醉，得缓百年忧。

旧里多青草，新知尽白头。

风前灯易灭，川上月难留。

卒卒周姬旦，栖栖鲁孔丘。

平生能几日，不及且遨游。

“春还鬓已秋”说明刘希夷至少已经年逾不惑了，特别加上“平生能几日，不及且遨游”，更让人觉得他在慨叹人生苦短了！

再回到前面。如果按“上元二年”刘希夷“时年二十五”推算，到宋之问去世的先天元年，刘希夷是六十一岁左右。由于他的《夜集张諲所居》《览镜》等诗都作于开元年间，故而刘希夷的寿命很可能接近或超过了七十岁，是那个时代的寿星。从“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的悲怆心态看，《白头吟》很可能是刘希夷六十岁以后的作品，因为“状态决定心态”。一般而言，正值青春的年轻人是不会去想什么“明年花开复谁在”的。可以想到，宋之问在世时连听都没听说过刘希夷的《白头吟》，遑论夺诗杀人？于是我就很好奇，这到底是谁干的事，离奇的情节都咋冒出来的，这人的脑洞咋恁大，咋恁会胡编乱侃呢？！

呵呵，“夺诗杀人”，“舅杀外甥”，《刘宾客嘉话录》《唐才子传》等笑话闹大了，丢人现眼不说，关键还为篡朝谋位（“劫”唐少帝李重茂）且大开杀戒的唐睿宗、唐玄宗父子站台，做他们的应声虫，媚其所好，诬赖好人，让宋之问蒙冤千年，真乃好气又好笑也。好一点的是，作为正史的两《唐书》《资治通鉴》，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没有人云亦云。点赞！

主办：洛阳市隋唐史学会

作者：宋宗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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