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丛林，冰冷的溪水中漂浮着一个少女纤长的身体，她的身边散落着各色各样的鲜花。
她头戴花环，浓密的金发铺在水面上，像金丝织成的锦缎，轻轻荡漾。
只见她面庞苍白如纸，双目微张却毫无生气，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似乎还在轻轻颤动。
她是生还是死？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奥菲利娅》，1852
此刻，奥菲利娅看到自己的一生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现。
她看到幼年的自己，无忧无虑，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哥哥。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淑女，也像现在一样喜欢鲜花。
威廉-阿道夫·布格罗，《小奥菲利娅》，1875
她看到与哈姆雷特王子相遇的那一刻，自己羞红的脸和悸动的心。
每一次他来与她见面，她都不忍心拒绝；每一次他热烈示爱、指天誓日时，她都沉浸在爱的喜悦中；每一次他离开她时，她都暗自伤神，不舍爱人离去。
他给自己写情书：
“你可以疑心星星是火把；你可以疑心太阳会移转；你可以疑心真理是谎话；可是我的爱永不会改变。
亲爱的奥菲利娅啊！我的诗写得太坏。我不会用诗句来抒写我的愁怀。可是相信我，最好的人儿啊！
我最爱的是你。再会！
最亲爱的小姐，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远是你的，哈姆雷特。”
她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阿格内斯·普林格，《哈姆雷特与奥菲利娅》
她又看到哥哥雷欧提斯和父亲波洛涅斯对自己的规训。
哥哥让她对于哈姆雷特的示爱要谨慎对待、要自爱；不要轻信他的话、不要动心、不要被夺走童贞。
父亲让她“把自己的价值抬高一些，表示出一番更大的架子”“不要让人随意呼召”“不许一有空就跟哈姆雷特殿下聊天”。
对于父兄的话，她认真听取，一一记在心里。
她对哥哥说：“你的话已经锁在我的记忆里，那钥匙你替我保管着吧。”对父亲说：“我一定听您的话，父亲。”
托马斯·弗朗西斯·迪克西，《奥菲利娅》， 1863
水面上的奥菲利娅无奈地笑了，那时的自己多么地乖顺听话啊。
走马灯继续转动，哈姆雷特突然闯进自己的房间，神情凄惨，衣服凌乱。他抓住她的手腕，目不转睛地看她。
他轻轻摇动她的手臂，缓慢地点了三次头，从胸腔发出深长而惨痛的叹息。
而后他放开她，转身离去，却还是一直回头看她，直到他走出门去。
她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自己已经遵从父亲的命令，拒绝他的来信，不允许他来见面，为什么他突然变成这样？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哈姆雷特与奥菲利娅》，1858
记忆又转到下一个场景，父亲让她捧着一本书，假装与哈姆雷特偶遇。
国王与王后等人则躲在暗处观察，他们想探明哈姆雷特疯癫的原因——是否是因为爱她而不得。
皮埃尔·奥古斯特·库特，《奥菲利娅》，1870
哈姆雷特见到她后，对她极尽嘲讽，早已不复当初爱她时候的温柔。
他说：“我的确爱过你。”又说：“我没有爱过你。”
他疯言疯语，还不断地说让她进修道院。
她痛苦不已：
“我是所有妇女中间最伤心而不幸的，我曾经从他音乐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现在却眼看着他的高贵无上的理智，像一串美妙的银铃失去了和谐的音调，无比的青春美貌，在疯狂中凋谢！
啊！我好苦，谁料过去的繁华，变作今朝的泥土！”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托马斯·弗朗西斯·迪克西，《奥菲利娅》
接着心随念转，奥菲利娅看到自己身处王宫中。
国王、王后等人齐聚一堂，在等着看哈姆雷特排的一出戏。
哈姆雷特要求睡在自己的怀中，她拒绝。他又转而要求把头枕在膝盖上，她不忍心再拒绝他，于是同意。
哈姆雷特依然说着令她伤心的话语，她只能说：“您的嘴真厉害。您的嘴真厉害。”
她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对自己如此冷酷无情。
随着戏班子的表演，国王与王后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国王突然站起来，要求点亮火把，匆匆离开。
艾德温·奥斯汀·艾比，《哈姆雷特中的戏中戏场景》，1897
画面再次切换。
她看见自己正在痛哭，那是她听到自己的爱人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波洛涅斯之时。
他当时好像躲在帘后偷听王后与哈姆雷特谈话，被哈姆雷特当成国王一剑刺死。
让-乔治·维贝尔，《躲在帘后的波洛涅斯》，1868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她的神智渐渐模糊，陷入狂乱之中。
她失去了父亲，他不会再回来了。
马库斯·斯诺，《奥菲利娅》，1888
托马斯·弗朗西斯·迪克西，《奥菲利娅》， 1862
她看到自己来到国王与王后面前，嘴里唱着奇怪的歌谣，有对父亲死的哀恸，也有对哈姆雷特的爱情背叛的控诉。
在别人耳朵里却是听不懂的词句。
姑娘，姑娘，他死了，
一去不复来，
头上盖着青青草，
脚下石生苔。
嗬呵！
殓衾遮体白如雪，
鲜花红似雨，
花上盈盈有泪滴，
伴郎坟墓去。
《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本杰明·韦斯特，《哈姆雷特第四幕第五场：奥菲利娅在国王与王后面前》，1792
情人佳节就在明天，
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齐整到你窗前，
来做你的恋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
他开开了房门，
她进去时是个女郎，
出来变了妇人。
《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亨丽埃塔·雷，《奥菲利娅》，1890
凭着神圣慈悲名字，
这种事太丢脸！
少年男子不知羞耻，
一味无赖纠缠。
她说你曾答应娶我，
然后再共枕同席。
谁料如今被你欺诈，
懊恼万千无及！
《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她再次见到从法国回来的哥哥雷欧提斯。她捧着一大堆刚采摘的鲜花，向众人分发。
她给雷欧提斯代表“记忆的迷迭香和表示思想的三色堇”。
她给国王“谄媚人的茴香和忠诚的漏斗花”，给王后“表示悔恨的芸香”。
还给自己留了些慈悲草。
威廉·格曼·威尔斯，《奥菲利娅与雷欧提斯》或《奥菲利娅：这是迷迭香》，1879
接着她来到森林中，手中依然不停采集鲜花，头上戴着自己编织的花环。
亚瑟·休斯，《奥菲利娅，他不会再回来了》，1852
他会不会再回来？
他会不会再回来？
不，不，他死了，
你的命难保，
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胡须像白银，
满头黄发乱纷纷。
人死不能活，
且把悲声歇。
上帝饶恕他灵魂！
求上帝饶恕一切基督徒的灵魂！
上帝和你们同在！《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约翰·威廉·沃特豪斯，《奥菲利娅》，1894
她来到溪水边，她攀上了一颗斜长在水面上的杨柳。
扑通一声，她跌入水中。自己失足落水，还是故意的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不过这样挺好的，溪水很凉，让她的大脑变得清明，想起发生一切。
亚历山大·卡巴内尔，《奥菲利娅》，1883
弗里德里希·西塞，《奥菲利娅》，1900
她还是很困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自己一直很听话，听父亲兄长乃至爱人的话，却遭遇爱人突然的冷淡与背叛。他还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逃离丹麦。
不是都说听话的女孩最好命吗？为什么到头来却孤立无援、失去所有？
H·保罗·德拉罗什，《年轻的殉道者/奥菲利娅》，1855
奥菲利娅放弃挣扎，平静地躺在水面上，等待溪水将自己淹没。
她太累啦，只想永远地睡去，至于身后事就让活着的人操心吧。
也许，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她不要当一个听话的女孩。
保罗·阿尔伯特·斯泰克，《溺水的奥菲利娅》，1895
文：湛蓝
参考书目：《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著 / 朱生豪 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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