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起伏丨我的2022
早上10点,阳光很好,没有风。已经是二九的第一天了,农谚说“一九二九不出手”,我却把手伸得开开的,因为根本不觉得冷。
如今已经很难见得上小时候的冬天了。那时的冬天,身上穿的是厚厚的棉衣棉裤,因为冷,鼻涕经常性地挂在鼻尖,有时候还会跌落下来,年岁大的人说这是“鼻涕过了河了”。棉衣的袖子明晃晃的,那是经年累月擦鼻涕的结果。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衣袖,不禁哑然失笑。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离开蛰伏了半个月的地方,走到位于县城笑话广场的核酸检测点。
全民核酸检测
核酸检测是2022年挥之不去的标签。始于2020年的这场疫情,如今已是三年。大疫三年,今年对人的影响最大。这一年记不清做了多少次核酸,排了多少次长队。从夏日炎炎到朔风凛冽,从铺天盖地的全民核酸,到看到核酸检测点就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测试……核酸检测已经成为融入血脉中的情结。
虽然是日复一日的检测,但心里面是坦然的,是充满自信的。由政府投入巨量的财力物力人力,把圈在城堡中的每个人都守护得严实周全。
核酸检测证明
年末国家决定放开疫情管控。曾经奉若神明甚至有人铤而走险为之造假的行程码在双十二终结了它的使命。断崖式的解封让许多人不适,你方阳罢我登场,希望中的烟火气息和熙熙攘攘并没有出现。退烧药止咳药甚至是体温计都是一物难求。这是时代之痛,没有谁可以幸免。
孙女一宝在放开之后回到太原姥姥家,为的是避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北京阳群。家庭群里,儿媳妇嘱我们给一宝备点退烧药美林布洛芬混悬液,彼时大城市已是一瓶难求。我不敢怠慢,托医院朋友开处方买药,26.5元买了两瓶。我们不常买药,对药名和药价都不敏感。第二天还想再囤点,问药店时,单瓶价格已经到了55块钱,涨了近四倍,而且只有一瓶。我觉得价格涨得离谱就没有去买,儿媳妇说,网上的消息说都涨到2000多一瓶啦。
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能力去揭幕这场令人瞠目结舌的涨价的始作俑者是谁又躲在哪里,但还是觉得如果利用民族灾难来挣这份钱太没意思了,也不得安然。
居家隔离
我和太太结婚32年了,今年是我们分开最久的一年。先是旧历年前太太去北京接棒亲家母照看孙女一宝,停了三七二十一天,实现了人生首度异地跨年。接着是暑期放假,太太领命再度出征北京,夏去冬归,历时近四个月。去的时候没觉着啥,回来的时间节点却在万荣为期半个月的全域静默解除后不久,政策和执行皆处于混沌。即便熟读疫情防控政策,到了操作层面,也是茫然无措,没有谁可以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后走“曲线救国”路线,太太先回到长治,待了二七一十四天,我报备走流程,开车去长治高速口接上太太,次日凌晨两点到达万荣东高速口,下了高速却没能出了疫情检测卡口,因为研判结果的传递迟滞,我们在车上睡了一夜。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车上过夜,狭窄的空间无法安放我疲惫的灵魂。那天我发的朋友圈借用了网上颇为流行的一句话: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第二天早上六点,研判信息到达,车门被贴了封条,在导引车的带领下,我把车开到巷口。下了车,网格员在接收单上签字确认,我们接受居家隔离。门环上,挂着一串银白色的铁链子。铁链子的两头,锁着一把明晃晃的新锁子。
第十一天,隔离结束,大门启封,银白色的铁链子和明晃晃的新锁子被收走。走出家门,方得吸吮安全的空气,迎接来之不易的自由。
虽有神药,不如不阳
曾一度对管控措施颇有微词,但都在一个月后的彻底放开,在阳性感染后的种种折磨和不堪的情形下,彻底释然,并心生感激。
大面积的阳性感染无疑是一场全民渡劫。事非经过不知难,不患阳性不觉痛。经历过阳性感染的人,每个人都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持续高烧、浑身疼痛、吞咽艰难……每一种感觉都撕心裂肺。
我在12月15号有了感觉。好好的嗓子忽然有了不适,到了晚上躺下后更是周身酸痛。这些感觉,的确和平时的感冒不相上下,但持续性和顽固性却是感冒所远不能及。第二天早上起来,稍微好点,我除了多喝水,并没有采取别的措施。但看过朋友圈,许多率先中招的人分享罹患阳性后的痛不欲生,我觉得是时候采取措施了,果断离开家里,自我隔离起来。
从16号混阳结果到现在半个月了,我总结自己应该是一种非典型性阳性患者。因为自始至终没有经历过38度以上的高温,但又经历了所有的阳性症状:嗓子痛、鼻塞流涕、气喘、浑身酸痛、拉肚子等,而且是扁平化的,时长达半个月之久。独居一室,我常常想起父亲在世时的教诲:勤开窗,多喝水,吃欠些,早睡觉。父亲这样教育我们,也身体力行。即便大冬天的,父亲走进屋里,第一件事就是开窗。
母亲给父亲做的“摇钱树”
农历三月初六是父亲去世三周年。我们按照旧俗换了孝。换孝的本意是脱去着了三年的孝服,换上平常穿的衣服。这种情形当然不存在了。重心转移到给远在天堂里的父亲烧纸。那几天,母亲坚持要给父亲买一座院子。
母亲说,村里人讲“娶媳妇盖厦,提起害怕”,你爸一辈子都在修建,他的奋斗史也就是修建史,盖老屋,盖新屋,盖了拆,拆了盖,他最大的功劳是修建,最让他头疼的也是修建。你知道的,原先盖厦都是情做,每天晚上再累也要出去问人,看人家明个儿能腾出功夫给咱家盖厦么。盖厦的材料也是东挪西借。有一年盖老屋的北厦,匠人上了房顶开始钉椽,钉着钉着,发现差了几根,还是你爸的好友武寅从家里扛了几根短杆子解了燃眉之急。
母亲的坚决,我们自然不敢怠慢,我开车和母亲和弟弟专程去荣河纸扎店,给父亲选了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式四合院。
父亲在世的时候没有少和母亲吵,但父亲不在以后,每每提起父亲,母亲却独自流泪。毕竟相濡以沫一起走过了五十多年。过了农历新年,母亲就开始叠元宝,赶着给父亲做摇钱树。每次回老家,都可以看见母亲很认真地折叠穿插,仿佛要把对父亲的思念寄托在这一枚枚纸元宝当中。太太见状,也常常搭把手帮着做,母亲说:
这摇钱树就是让后辈发财的……
女儿出嫁时订的花馍
7月30号是农历七月初二,在我亲自选定的这个黄道吉日,我和太太把女儿嫁出去了。
年初,亲家央媒人说,到五一了我们俩亲家见一见,给孩子把婚定了。亲家是亳州利辛县的,常年在外打工,也挺不容易的。我和媒人一合计,说干脆两事并一事,孩子也不小啦,给她们把婚结了。
结婚是人一生的大事。我又是非常注重仪式感的人,早早就寻思着怎么过事,怎么过更有意义。万荣到利辛六七百公里的路程,山高水长,开谁的车,开几个车,从启动这事一直到过事跟前,像沙盘推演一样,一次次决定,又一次次否定。这中间,6月底太太去北京看孙女一宝了,只好由我一个人带队,选谁去,怎么去,在脑海里不知道折腾了多少遍。
到了跟前,疫情进一步吃紧,虽然万荣这边好好的,但是利辛县一下子冒出十几例输入性阳性感染者,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既定的方案。
最终的方案是极简版的。我只带了女儿的一位高中同学,太太坐火车从北京奔赴,女儿的舅舅妗子和表妹盼盼从杭州奔赴。到了利辛以后,我们避开县城的中高风险区,住在镇上一家叫“阳光客栈”的酒店。这辈子跟“阳光”还真是有缘。孩子还小的时候,我们家叫“阳光之家”;后来我们住的小区起了名字,又叫“阳光小区”。
在酒店布置婚房的时候,我和太太像个客人似的端坐一旁。她妗子带仨女娃张罗,上天扯地,硬是把婚房拾掇得有模有样,气氛满满。我夸她们就像一个戏班子,“三五人百万雄兵”。
私下里曾经无数次设想我在女儿婚礼上的表现。我自以为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但又不想在孩子的人生大事上留下哭哭啼啼的印象。那天的状态很好。从酒店出来到亲家家里,我都是自己情绪的主人。满以为要轻松过关了,结果到了发言环节,女婿王磊手持话筒,说出一串要用一生来感恩的人的名字,继而泪雨纷飞,哽咽难已,把我端得好好的情绪一下子撕开一个缺口,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最后总算没有失态,总体表现还算及格。妻侄女盼盼说,我结婚的时候也要你来讲话。
女儿出嫁时的婚车
离开利辛县,我开车送太太回北京。也许是要见到亲孙女一宝了,八百多公里的路程我只歇了一个服务区。到京南固安县下高速的时候,居然没有一兵一卒的检查。
当夜我们俩的北京健康宝都还好好的,却因为在利辛县的核酸检测结果没有出来,只得在固安住一晚上。阴差阳错的是,第二天天不亮,我们俩的北京健康宝都有了弹窗,近在咫尺,却只能望京而不能进京。亲家和亲家母开车带着一宝过来,让我这个不称职的爷爷第一次抱上了一宝。
后来反复了几次,最终虽然进了北京,但是属于管控对象,每天都要接到电话:
你是从安徽hao州来京的吗?
看来,坐拥千家药企、十万药商、百万药农的四大药都之首的亳州,知名度还是差了些。
在北京待了一个礼拜,每天和太太带孙女一宝下楼遛娃,和天南海北的看娃一族闲谝,说家长里短,道育儿真经,不禁恍恍惚惚起来:这就是未来退休以后的生活吗?
和驻村群众共度新春佳节
年末快要上冻的时候,心心念念的乔村连接小风线的路修起来了,乔村也结束了建村以来没有直接出村路的历史。这条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却经历了难于人言的起起落落。从去年年初的在领导面前念叨,到中间的几次搁浅又重拾,个中艰辛,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如今,路就实实在在地趴在脚下,我的心也如同这路一样踏实。驻村三年多,每年都要在心里头谋划一些事情,不为升官,亦不为扬名。人到了一定年纪,不再追求轰轰烈烈了,只在意目之所及的地方年年都能有变化。当年卫孺牛书记曾在大会上讲,当了一任干部,连个鸡窝都没修,要你干啥?
那天,我和村干部及乡组织委员到了新修的路跟前,徒步走完全程。道路两旁,枯草苍苍,随风摇曳,萧瑟中又极具生气。
下午四点多,单管核酸的检测结果出来了:阴性。拿着这个结果,终于可以回到阔别16天的家里。一年的起起伏伏,终要有个平静的收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