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爱“好”

文摘   情感   2024-04-14 18:24   山西  

清明过后,就会有一个日子特别深刻,那就是父亲的忌日。19年清明节后的第二天,一向倔强的父亲提出要去住院。彼时我正忙着粉刷老家的旧房子,计划给儿子结婚。之所以选择在老家过事,是因为父母都在村里生活,儿子结婚又是我们兄妹仨手里的头一桩事,从遵从父母情感和面子的角度出发,遂做出这样的决定。而父亲的病,其时已经很严重了,只是我们局外人并没有看出来,以为父亲不过是得了一个脑梗,虽然暂时好不起来,但也不至于要了命,并没有感同身受父亲每天经受的折磨。


一般人,病就病了,受人伺候,被人看望,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儿了。而父亲刚强、要强了一辈子,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就是他住院了,最不愿意在人前显现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那年清明前夕,父亲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我这个样子,你娃结婚,把我安置在哪里?甚至因为说话吃力,父亲竟在纸上跟我交流说“不想在这世上了”。


那次住院,是父亲患脑梗以来一年内的第四次住院,也是最后一次住院。住院第二天早上即昏迷不醒,医生都动员“回家吧”,我却执意让父亲进了监护室,父亲的生命因此延长了几日,清醒着回到家里,和亲人及街坊四邻做了最后告别,对身后事也做了明确交代。


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五周年了。这五年来,我无数次在梦里遇见他,就像他在时一样地交流,他一如既往的刚强和倔强、苛刻和严厉、勤苦和细发……有一天晚上,我接连两次梦到他,都和节约有关。他嫌我说他细发,嫌我乱花钱,声色俱厉不留情面地骂我。没有从艰苦日子中跋涉过来的人,无法理解他苦行僧般的节俭和自律。


父亲一生热爱劳动,成年以后,我们都轻视他不辍劳作所带来的效益,却在他去世之后才慢慢理解了这是他镌刻在骨子里的不屈和韧劲,这是他对生命的解析和态度。记得有好多次,正月初一一家人都换上新衣服准备拜年了,他还要衣衫照旧,骑着车子去地里干活,回来后才在母亲的催促下换上新衣吃了饺子。


缅怀父亲


父亲是个个性鲜明的人,有本事有态度,不骑墙不讨巧,所以有的人特别依赖他,央着他拿主意,做事情,而有的人则特别怕他,怕他不顾场合劈头盖脸的骂,怕他抽丝剥茧般的翻旧账。


诸如此类,父亲身上有很多醒目的标签,然而父亲的爱“好”却是最有名的。父亲的遗体入殓时,主事人说,这人爱“好”,你们给他身子底下铺好,身上盖好塞实,不然的话,小心他回头找你去……


这当然是玩笑话。就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父亲只要脑子清醒,都不会放松对“好”的追求。脱了鞋,要把两只鞋放在一起,并且方向一致。盖被子的时候,也要把身子底下撴得展展的。

父亲不在之后第一年兴贴黄春联,我和弟弟搭梯子贴春联的时候,比父亲在时更用心,上下联高低对齐,垂直平行。因为贴春联,我俩以前都挨过不少父亲的骂。有时贴得稍微歪了一些,父亲骂了不消说,晚上打着灯也都要把已经贴好的春联揭下来重新贴。


父亲不是匠人,但匠心却早已融入他的血脉。记得八几年家里盖门楼的时候,为了好看,门脑上设计了几个需要用砖雕刻的几何图案,按理说这是匠人要干的活儿,可是父亲不放心,就自己揽下加工制作的“瓷器活儿”。先用手锯按照设计的图稿来回锯上几道儿,再用凿子剔去不要的部分,最后用砂纸把留下的表面打磨光亮,每块砖用时都不少于二十分钟。砌门腿儿的时候,为了咬茬儿,要用很多半截砖。通常情况下,都是匠人一手卡一块浑砖,一手捏着瓦刀,对准砖头的中间部分,手起刀落,一劈两半。父亲嫌这样劈下去的茬口不整齐,影响墙面效果,专门对匠人说,半截砖由他来锯。他呼哧呼哧拉锯锯砖,还要支应家里的其他差事,自然速度不济。在砌砖的过程中,常常是匠人停下手中的活儿,来等他加工出来的半截砖。


门楼砌成后用洋灰抹好过门,匠人收工回家,父亲心里仍不满足,打着灯,用泥皮把过门的表面反复收磨,直到光亮如镜。门前人看到父亲收磨后的过门,惊讶地问,王师你这是用微末剂了吧?


王师是村里人对父亲的尊称。六七十年代父亲在大队综合厂打耱车间负责,耱架需要锯、推、凿等木工程序,自然也由此诞生了许多木匠。这里就像村里木匠的黄埔军校一样,培养了一代又一代能工巧匠,“木匠头儿”也成了父亲这一生引以为傲的标签。我们家挪了几次窝,盖了几次房,都是父亲当年在综合厂时的木匠班底起了作用。


“直不过线,平不过水”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院子里搭建个鸡窝,父亲也要用水平尺掂量半天,直到端正平整为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家里的吊线锤、水平尺、墨斗和挂线团一样都不能少。


有一年铺院子,父亲没有请匠人,而是自己出手当大工,我们兄妹几个自然就当小工了。我们虽然痴手笨脚的,但供给父亲这个“大工”用料还是绰绰有余,因为父亲的“慢”是有名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慢工出细活”吧。父亲手里掂起一块砖,左转右转,上翻下翻,盯得不能再盯了,才搓上泥,按照挂线的位置安好砖,用瓦刀刀把儿咚咚戳几下,把砖坐实。觉得不满意了,又把刚铺好的砖撬起来,刮掉泥,重新掂量或者换一块砖铺上,直到砖面平整,砖缝对齐才肯罢休。别的匠人一天能干完的活儿,他得个四五天,还不许我们发牢骚提意见。


如今父亲不在了,走在父亲亲手铺就的院子里,这才感到每一块砖都浸润了父亲的汗水,留存着父亲的温热。俯下身子望去,横平竖直,错落有致,如同父亲一贯的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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