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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纪念日
4号静默封闭以来,大多数人的心思都像拎起的网兜一样,所有的视窗都在瞬间给收拢和关闭起来了。我除了帮着巷里做些志愿者活动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家里的。其实单从性格上讲,即便没有这样的静默政策,我也喜欢待在家里,并不怎么出门。
静默是一把双刃剑。管住了病毒的传播和侵袭,也遏制了货品的交易和流动。毕竟不是从前车马慢的时代了。尽管仍有基本生活物资的保障,但丰富多彩显然是没有了。
这就引来很多抱怨。许多整日里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人,觉得可供支配的菜蔬少了,频频发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慨。对于我来说,说句不怕见笑的话,这又哪里是缺“米”呢,活脱脱地是缺一个“巧妇”呀。
屈指算来,“巧妇”不在身边不在厨房里叮当作响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天。在没有疫情的时候尚不明显,单位食堂街上饭店他人饭桌都可以慰藉肚皮。何况对于我这样一个对吃饭没有过多讲究和太高要求的人来说,悠悠万事,“吃”只是其一,远没有达到“唯此为大”的地步。
然而静默封闭以后,真的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平日里不以为然不屑一顾的做饭功夫恐怕要捉襟见肘了。作为职业女性的太太虽然算不了真正意义上的“巧妇”,但起码每顿饭都可以热汤热水地吃了。而现在,每顿饭都要去琢磨,吃什么,怎么做,即便是趴在电脑上干活,也远达不到凝神聚力,脑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开了小差。
其实九几年刚搬到这座院子里的时候,我还是做过几顿饭的。太太醉心于学校工作,学生们还没到校她就到了,学生们下学了她还磨磨蹭蹭地回不了家。儿子女儿放学了要吃饭,我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尝试做饭。
那时院子里生了一个蜂窝煤炉子。对于六零后七零后来说,蜂窝煤炉子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它最大的好处是易于管理。生炉子时,拿上一块好煤,到邻居家换上一块正烧着的煤块,用火钳子夹着放在自己的蜂窝煤炉子里面,调整下面的进风口,不一会儿就火焰熊熊,放上锅即可开始做饭。我做的饭也极其简单,无非是笼馍烧米汤,抑或是煮面条,都简单易学。我也因此有了满满的成就感,女儿甚至说我调的凉菜比她妈调的还要好吃。我笑笑说,无他,搁调料的时候下手重而已。
蜂窝煤说乖也不乖。有时候炉子死焰灭火的,做饭又比较急,就用先前劈的细柴塞进蜂窝煤眼眼里,常常是满院子都弄得乌烟瘴气的。有时候面条都下到锅里了,炉火不给力,清爽利落的饭给做成一锅糊涂面了。更有甚者,俩孩子回了家,眼巴巴地等饭吃,我这个不给力的老爹为摆置炉子狼狈不堪,让孩子饿着肚子挂着泪花又去了学校。
每每遇到这种境况,太太总要对我进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说我除了会写写画画摸摸鼠标外啥也干不了。“官当不上,钱挣不来,活干不了”成了我否决我人生考卷的三条“罪状”。换言之,因为我的不作为,让太太不能坐拥足够的荣耀、殷实的日子和轻松的生活。与我泾渭分明的是,太太总能在放学到上学的短暂间隙,疾风骤雨地做好饭,简简单单地炒俩菜,让一家人热热乎乎吃上顿饭。吃饭利索了,大家都还能稍微眯瞪一会儿,有道是“吃饱了,食闷了”。
我不愿意再继续做饭,除了厨艺上的短板之外,还源于厨房的电气化革命。告别蜂窝煤,厨房里形形色色的厨具变得精细而复杂起来,名目繁多的按键选项,让我这个对指令过敏的人顿时慌了手脚乱了方寸。太太再耐心辅导,我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们生活在县城,回农村老家还算方便。90年结婚之后,我们在从县城到青谷这条路上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从8毛钱的票车,到8块钱的客车,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现在开车回家也成了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无论选择什么样的交通工具,有一样规定动作始终没变,那就是每次都要从老家拿瓜果菜蔬这样原产地原生态的东西。从早年的拿面拿红薯拿青洋柿子,到如今的拿苹果拿油桃拿柿子拿窝瓜,说文明点拿的是乡愁是情感,说露骨点就是城市掠夺农村。每次老妈让拿我说不拿太太说“拿上拿上”,在这样的推推搡搡中,我们拎着“战利品”进城,直接丰富和饱满了家里的菜篮子果盘子。
这些饱含着乡土气息的丑瓜裂枣,都会在太太的手起刀落中,排列出清炒凉拌熬煮等若干组合,变成热气腾腾契合味蕾的饭菜,日复一日地填充着温暖着我们的肠胃。
直到孩子们上了学,就了业,家里就剩下我们俩,太太的行事风格渐渐发生了变化。她的工作忙碌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变化而变化,导致腰酸背痛亚健康的状态与日俱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也被迫做了减法,没有先前那么清脆和欢快了。太太也不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在厨房了。一盘炒菜一个酥馍一顿饭变成日常。
去年年尾,我一边吃着酥馍,掉着馍馍花,一边对太太说,2022年我有一个梦想。
太太不解地问,啥梦想?
我说,吃上热馍,不要再吃酥馍了。
太太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然而2022年吃热馍的时候还是多了很多。琐碎日子的磨砺,让倔强的太太有了豁达从容的习性。放了暑假,太太帮儿子儿媳带孩子去了。即便像太太这样优秀的人儿,去儿女家也无异于一次自我革命和一场人生挑战:马马虎虎凑活吃饭的现象是不能再有了。好在太太用心做事,孩子们理解万岁,虽然煎鱼炸虾还离不开孩子们上手帮忙,但毕竟,太太的厨艺要有质的腾飞了。
生活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注脚。我和太太都是极简主义者。既不愿意吃到饭店里的油腻,也不愿意看到餐桌上的浪费,更不愿意把宝贵的时间消耗在无用的社交上。所以,在这次聚集性疫情发生以后,我在朋友圈里呼吁,吃席的颠覆性革命是时候了。
今天是我和太太32周年的结婚纪念日。泡上一包方便面,捞完面条后,我端起碗来把泡面的汤汁喝得一干二净。这在我之前的吃饭习惯里是没有过的。方便面调料里的黑科技一直饱受诟病,而今一股脑喝下去,实在是生存所需,毕竟,这些汤汤水水下去,带来的暖和自不必说,饱腹感也是满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