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父亲
谷雨晚上骑车回家,先是凉风习习,一改连续几天的燥热,接着零星飘落了几滴雨丝,打在衣衫上,有些微的冷。本以为只是一场司空见惯的小雨,谁料一连下了四天,几乎没有停歇。期间有雪有冰雹,气温骤降十几度,干洗了压在箱底的羽绒服又被迫上岗。换上羽绒服的时候,“谷雨遍地生火”这句俗语突然就涌上心头,顷刻间五味杂陈。
我是从父亲嘴里第一次听到这句俗语的,而且似乎每年一过谷雨都会听到父亲念叨起它。父亲是个农民,冷热阴晴是他最为关注的气象。父亲每天傍晚从地里回来,常常是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就趴到电视机跟前去看天气预报。有时候回来晚了,就问看电视的家人“明天是个啥天”“有雨么”。就连我儿子小时候每每听到中央电视台天气预报的片头曲,都忙不迭地说“爷爷天气预报啦”。
父亲的手稿
父亲生活在村里,却不像一个村里人。有同事到了家里,见到我精神矍铄谈吐不凡的父亲,试探着问,您是当老师退休的吧?
父亲摇摇头。他的确没有当过老师——除了我们青谷村当年注音识字全民扫盲正红火的时候,有过短暂的民校教员经历之外。民校里的学生都是些半农半读的村民,自然所谓的教员也没有什么正式称谓和工资报酬之类的。
父亲在市中心医院住院时的治疗措施
父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村里人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打墙盖厦,都愿意让父亲给看个好日子。小孩做满月,也让父亲给看喜神方位。父亲不收人钱,但好吃的还是送来不少,点心煮饼麻花鸡蛋等常年不断。父亲虽然没有上过多少学,但天资聪慧,又爱读书看报,这让他有了很扎实的知识功底,也让他比一般人看上去儒雅有文化。过事的请帖怎么写,了贴怎么写,殁了人的七数单怎么写,盖厦的伏羲板怎么写,都能在父亲这里得到答案,而且是标准答案。
要说这辈子对我影响最深的人,那肯定是非父亲莫属。他喜欢给自己的孩子们规划设计,大到升学结婚找工作,小到晚上睡觉头是朝东还是朝西,都是他管辖的范围。
年轻的时候非常厌烦父亲的指指画画,现在没了父亲,却时时怀念他的唠唠叨叨。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深不可测。特别无助的时候,非常期待一个能够帮自己拿主意的人。父亲喜欢帮人拿主意,拿了主意还要给你分析原因,让你心服口服,无力反驳。
市中心医院附近夜晚的灯火
比如说02年我报考运城市政府办公厅,笔试、面试、技能测试三试过了之后进入考察环节,我去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坚定地说,不去!
父亲慢条斯理地说,你去了运城,离家里远了,回村也不方便了,也不能给村里人办事了……就在县里,近近的,美美的!
如今这份考察通知还静静地躺在家里的一个角落,我也从一个胡思乱想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变成一个心如止水即将退休的中年人。许多人替我惋惜,甚至我自己都有些懊悔当初的决断。但前头路都是黑的。好与坏,进与退,去与留,又有多少人能够说得清呢?
我到现在都还有随手关门的习惯,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里。小时候,只要出去敞着门,父亲常常是一边训斥说“怕把尾巴夹住了么”,一边命令返回来,关上门才允许离开。看到现在的孩子们都很自我,我不知道这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
转眼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四年了。下午坐车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今天是父亲的忌日,便急切地给弟弟打电话,希望他能记着给父亲烧点纸。晚上回来落实这事的时候,弟弟坚定地说,烧了。
“烧了就好。”我在心里念叨着。往年的忌日前,父亲都会走进我的梦里。今年却没有。或许是他来过了,模模糊糊的我没有看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