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临睡前想起了父亲。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确,像中秋这样被赋予了团圆意义的节日更是如此。
想起父亲在的时候,我们每年都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携妻带子,奔向一个叫老家的地方。模糊了早已从大户口本上拆分出来的小家概念,重新融入到这个本初的大家。
父亲过世已经三年多的时间了。四年前他的生日正好契合在中秋和国庆假期,那个时候还没有疫情,孩儿们从天南地北过来,像棋子一样被收纳在青谷村这个棋盒里。这是父亲人生当中最后一个生日,他异乎寻常地没有拒绝我们把饭局设在村南一家饭馆的安排。席间,父亲情绪很好,也吃了好多菜,吃了给他定制的写有80字样的大蛋糕,甚至附和着孩子们给他唱的生日快乐歌。
吃好了回家以后,父亲却突然呕吐起来。我们只当是吃得不合适,在他脊背上拍打了几下,以为再歇歇就没事了。没有人把这种表现和几个月前检查出来的脑梗联系起来。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从未和医院打过交道的父亲,从此接连三次住进医院,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想着想着,已经躺下来的我竟然泪眼婆娑,不得不重新起身,抹掉不争气的泪水。
夜里果然梦到了父亲。我想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配。梦到父亲如他健康时的样子,严厉而果敢。我在梦里不住地问自己,父亲不是都不在了么,怎么又会变得好好的?醒来后,梦境很清晰很深刻,我甚至想起来记下它,结果一偷懒又睡下了。今早起来,梦里的情节像浸过水的旧书,模糊得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老家里还有母亲在惦念着我。父亲不在之后,我回老家的频次多了很多。原先一个月都不保能回一次,现在一个礼拜就要回去一次。纵使这样的频次,母亲还不时打电话过来。打通后,母亲说了声“没事”,便又要挂电话。我急忙接住话头,问东问西,聊上一阵子。
到了老家门口,停下车,推门进去,母亲劈头就问,吃了吗?我说,还没。这是句实话。从早上睁开眼到这会儿,忙得鬼吹火,滴米未进,就是回家的一路,也不时要停下车,在微信上处理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我正坐在小板凳上看手机,母亲已经端来她的芹菜拌肉。刚出锅不久的芹菜拌肉,热乎乎的。工作以后跟上县东的人说这是拌菜,其实老家一直把这叫散菜。就是把新鲜菜蔬淘洗干净,切好,拌好调味,铺在搌布上,上锅蒸熟。散萝卜、散苜蓿、散扫帚苗、散红薯丝等,都是刻写在童年记忆里的味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那个时候拌菜的主要目的,大约不是来调剂口味,而是用这种廉价的菜蔬来抵顶金贵的粮食消费,即所谓的瓜菜代吧。
母亲不是个善于做饭的人,但今天的拌菜却做得极好,不湿不糯,擞擞的。老夫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见烹饪中间蕴含的哲学思想不低。多少米多少水,多少油多少盐,早放还是晚放,大火还是文火,最后的结果都大不一样。
我丢下手机,端了拌菜就吃。脑海里或闪过蒜水什么的,但都是一闪而过。母亲一辈子不吃蒜,只要是母亲主厨,饭菜里就从来不沾蒜味。但我还是香香地咥了饱饱的一碗。母亲做的饭菜,自然满满是母亲的味道。特别是看到年迈的母亲几近九十度地佝偻着腰,颠着碎步来回忙活,我没有不好好吃的理由。
正吃饭的当儿,孩子们发视频聊天过来。镜头前的孙女一宝,也在欢快着她的欢快。大人模拟“叮咚”的门铃声,她会迅速把目光投向大门,脑补着妈妈会神奇地出现;若问她钟表在哪儿,她则会遥指墙上挂表的方向。孩子一天天的成长,她姥姥姥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毫无怨言的坚韧的付出,都像是春夜喜雨一样,润物无声了。
吃罢饭母亲说要去大舅家。大舅今年八十岁了,身体很硬朗,脑子也很好使。这和大舅开明乐观的性格有关,凡事不钻牛角尖,什么事都能过得去。
大舅蜗居在村委会几平方的门房,空间有些逼仄,但收拾得干净利落。一个大男人能够收拾家,而且善于收拾家,这个很不简单,尤其是在农村。桌子上堆放了一些快递件,大舅说,代收快递有些收入。村里的喇叭权也在大舅手里,广播个买卖信息,也能有个块儿八毛钱的收入。
大舅先是跟我聊,问我还在乔村么,我说在,他说,看到你在运城报上写的《致敬乔村》啦,村里人看了后都说写得好,我说那是我外甥写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大舅的脸上泛着光。大舅又跟母亲聊了会儿。母亲的听力比先前又差了些,我坐在母亲跟前充当她的耳朵。老兄妹俩聊得实在,说的都是自己村和临坊村的事儿。
看了大舅回到家,傍晚的时候,老妹儿和妹夫来了。她们刚从孙吉卖西瓜回来。这茬瓜卖了后就开始拆篷收摊了。听到这话,我心里都替她轻松了许多。自从去年种开西瓜以后,她们几乎就卖在瓜地了。瓜蔓匍匐在地上,她们干活也贴在地面,而且是日复一日。都说长白山人参是跪着种出来的产业,我看这西瓜也差不多。种出来后还要卖,又是全网营销。每每在抖音里刷到老妹儿的卖瓜视频,我都急忙给点赞和评论,希望抖爸爸能从所谓的算法里面发现我老妹儿,多给分配点流量,让更多的吃瓜群众知道这事儿。
夜色渐浓。一弯圆月高挂在天上。母亲早已张罗好月饼、葡萄、三白瓜等贡品。香烟袅袅之中,她又该在默念着让月牙牙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