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天开始,似乎全世界的电影都学会了用同一招来取悦观众。这个招数极为简单,就是先假装平淡或者凌乱地叙述一个故事,中间插入一些小小的悬疑,然后在接近结尾的十分钟内,突然告诉你前面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真相或者真凶其实是——不把观众吓出一身冷汗不罢休。(电影《搏击俱乐部》)
如博尔赫斯在《死于自己的迷宫的阿本》中所说:“这类变形是侦探小说的典型手法,是读者要求遵循的惯例。”而我管这招叫结局颠覆术。大概由于屡试不爽,所以从《搏击俱乐部》、《鬼眼》到《小岛惊魂》、《美丽心灵》……凡是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影片多多少少使用了这招。还有一些拙劣的电影东施效颦,不惜把情节变得漏洞百出、逻辑颠倒。(电影《搏击俱乐部》)
在这样的浪漫精神影片中,导演就是“杀人”游戏里看到一切的法官,而观众则是迷茫的群众。法官明知真相却不点破,直到游戏末尾一方彻底牺牲后,水民才如受棒喝。虽然被结局颠覆术耍了一把,但观众还是沉迷其中,让他们再去看其他写实主义影片,总觉得食之无味了。我研究了观众的心理,发现这和对辣的上瘾是一个原理。吃惯苏浙菜的人,还有大把机会爱上川菜,但是吃惯川菜的人,却很难见异思迁。这其实也不是川菜的功劳,而是——人一旦尝到了刺激的生活,就很难再安于平庸了。一段感情如果过于明白,结局都看到了,必定索然无味。能被人津津乐道的恋爱,必定过程充满悬念和冒险,而结局出乎意料。只是不一定所有的出乎意料都是由悲转喜。一位朋友告诉我,他一直以来以为一个女孩倾心于自己,并通过对女孩言行举止的观察,终于有了十足的把握,于是打算向女孩表白……(以上等同于两小时电影的前110分钟)接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女孩说她其实一直很喜欢他哥哥,并且向他一一解释了他所搜集的蛛丝马迹,他这才发现同样的话和眼神完全可以有另一种理解。(电影《美丽心灵》)
世界上最恐怖的结局颠覆术是有天你突然发现,自己出现了幻觉,瞬间推翻了自己构建的“存在”,你一直信以为真的都只是海市蜃楼。而生活中最常用的结局颠覆术,大概要算欲擒故纵。不管任何招术都不能批量生产,不然你的对手要不变聪明了,要不就变麻木了。比如现在每部侦探片开始后,观众心里都已经明白:在导演的镜头语言里面最不像杀手的那个人,必定就是杀手了。(电影《美丽心灵》)
你可能把自己病死
在近两期《Time》上分别读到两个最新实验结果,一个是,科学家以前以为只有那些大喜大悲的A型人格才容易得心脏病,现在却发现那些孤僻、情绪低落的D型人格居然比其他人高三倍风险,因为他们给自己心脏施加了损坏性压力。另一个是关于科学家提早到在儿童14个月大时可诊断他们的自闭症。据说有此症倾向的儿童,盯住静止物体的时间明显比正常孩子长。(电影《自闭历程》)
第一个实验结果似乎和那位柯大仙的观点类似:有些病因是唯心的。第二个实验叫我想起了Howard Hughes,不是雷昂纳多演的“飞行家”,而是后半生消失在公众眼中的那个。他一开始就表现出对细节和物体的强迫症,非说某女演员的上衣褶皱让她看起来有四个乳头,为了解决此问题还特意写了篇备忘录。后来他病得越来越重,比如迷恋上了给豆子分类,把自己关在黑屋里四个月。他带了妻妾成群住进一家酒店,每天却只在私处盖一块粉红餐巾光着身子看电影,他还迷恋一部电影,反复看了150遍……(电影《自闭历程》)
对Hughes极有认同感的那一年我每周拜访心理咨询师。当时已没法看任何悲剧,如果看个“爱情是狗娘”,估计会抑郁至死;可以整夜躺在断电的黑房子,任由蟑螂从身上爬过而无动于衷。第一次见面,心理医生就叫我摆个沙盘作诊断,我放了裸女、小熊、宝石、蝎子,藏在树后的蒙面人,总之,场面“混乱”。他看后不语,对诊断结果也从未透露。我下班后,坐地铁穿过整个城市去见他,然后心满意足的回来。一年下来,支付的咨询费似乎颇有成效。当时写《有病的情诗》,纯粹是为了替自己理清楚各种困惑。有次,出版社编辑给我看一篇她约来的书评问要不要发,大意是拿这部小说和阿加莎克里斯蒂比较。虽然我觉得这位作者压根没读懂我想说的是什么,但我并不想影响男文青的稿费。可见报后我才发现,作者在文中批评道,作者看过心理医生,所以小说也病态。出版小说的同一年,那位12岁就读麻省理工的马来西亚神童张世明生病了。他临死前拒绝进食,拒绝睁开眼睛、说话和走路。医生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但最后,31岁的他还是成功地把自己活活饿死了。而Hughes最后在一群陌生的摩门教徒的包围中,孤独肮脏地死去。
(张世明旧照,图源中国新闻网)
我猜,他们只是太失望了,不是对世界,而是对自己。一切的错在于有些人对自己应成为什么样子要求太高了,给心脏无谓的压力。但既不是大亨,也不是天才的我们,还是别由着自己,不然只落得个平庸的心脏病,毫无戏剧性地把自己病死了。《一九八四》的101房间里藏着每个人最害怕的东西。温斯顿·史密斯能够忍受万难最后却为了躲避老鼠背叛了爱情。而同时,他的情人朱莉亚,这个敢捉老鼠的女孩也因为最害怕的东西出卖了他。每个人都会怕一些东西,比如蟑螂、壁虎、蛇、猫狗、鸡、老虎,还有些害怕是很无厘头的,比如橙子、毛皮大衣、花朵、水、鱼等等。经常你最怕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而别人恐惧的你却认为小菜一牒。我的前男友最怕鱼,不敢吃也不敢抓,而一朋友有恐毛症,遇见长毛小狗或毛领子都会尖叫。一休哥最怕蜘蛛,某汉能吃蜘蛛玩蟒蛇却有恐高症,而敢走钢丝的女孩怕蟑螂……看来什么人怕什么东西和他喜欢什么水果一样是随机的,遇到一个和你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你真的无法让他传染和分担你的恐惧。我最怕壁虎,曾向同桌极力描述壁虎的恐怖,可他立马抓起一只在我眼前晃着说,别怕,它不咬人的。奥威尔早写过:“有时人会扛着不怕疼,哪怕疼得要死。可是每个人,都有些东西叫他受不了,想也不敢想。这根本不涉及勇敢和怯懦。”(电影《一九八四》)
科学家喜欢给这种随机性找规律。行为主义论者或条件反射创立者巴甫洛夫必定相信害怕是有根据的。据说有人莫名其妙害怕听到莫扎特音乐,科学家经过帮助回忆,发现在他小时候一到周末早晨继母就会在家放莫扎特做家务,并且经常在这个时候打骂他。等他长大了早忘了继母这回事,只是一听到莫扎特就恐慌。有朋友最怕坐548路公交车,帮她一起寻找原因,原来548路是三年前她和前男友分手后独自坐回家的车。据说怕壁虎的人都在幼年时被家长恐吓过壁虎尾巴会爬进人的耳朵里,长大后虽然不再信这些却保持了害怕的惯性。国外有个电视节目专门帮助人克服恐惧,他们依据的是行为主义疗法,在我看来就是条件反射。一个男子特别害怕橘子,看到这种水果就颤抖。节目主持人在一个玻璃房间里装满了橘子,让两个田园装扮的美女捧着橘子温柔召唤,鼓励患者步步靠近。如此反复希望今后患者一看到橘子就会想到美女,从而分泌愉悦的多巴胺。此法被不断使用,有时候把女孩害怕的蜘蛛和她暗恋对象放一起,有时候把某男厌恶的食物和他爱吃的放一起,最后患者都不同程度减轻了恐惧。但我在想,会不会在某些案例中,美好终不敌恐惧,反而让女孩对暗恋对象失去兴趣,某男对喜欢的食物失去胃口呢?是不是真的有人天不怕,地不怕呢?以前看过一个童话,一名男子从不知道害怕。为了寻找“恐惧”的感觉,他开始了探险旅程,可无论经历什么,任何鬼怪危险都吓不倒他。最后,回到家乡,当他得知了心爱的女孩已奄奄一息时,他才感受到内心的恐惧。鬼不可怕,死也不可怕,离别才是可怕的。说到底人是最可怕的。这有点萨特“他人即是地狱”的味道,不管这是爱的极至还是恨的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