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相信最近和最远的东西

文摘   2024-07-04 17:44   日本  


五㖊的水深处躺着你的父亲,
他的骨骼已化成珊瑚;
他眼睛是耀眼的明珠;
他消失的全身没有一处不曾
受到海水神奇的变幻,
化成瑰宝,富丽而珍怪。
—-《暴风雨》莎士比亚

昨天是卡夫卡的冥诞。纪念卡夫卡,就是这个意思。他已经化成了瑰宝。富丽而珍怪。

卡夫卡大概是伟大作家里看似离我们最远而实际上离我们最近的。


格里高尔就是某个清晨,从命运的链条里崩裂并脱落的我们。他变成棕色甲虫前,我们同情并认识他。他夹着公务包四处奔走的样子,他在自己一手一脚买下的房子里为自己能够供养家人而感到高兴的样子,当他畅想把心爱的妹妹送进音乐学院过上诗歌与花的生活的样子。格里高尔,就是有班可上的我们。

他变成棕色甲虫后,我们认不出他但仍能同情他。一觉醒来,他就在自己的床上,变成了这样:油黑而坚硬的外壳、褐色腹部隆起的弧形硬片、如丝般细密且繁多的足;喜欢腐食,喜欢爬到天花板,经过之处留下黏液……他把自己的社会属性革除掉了,没法上班,不能出差,说不了话,家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无法直视他的躯壳。他以这样的方式客观上背叛了他们,隐隐的,也在审判着他们:如何对待他,意味着如何处置没有他的日子;如何摆脱他,也意味着如何面对离弃他的未来。一个没用的人,连鸡犬打鸣护院的服务属性都不再保留的人,在他自己的家里,能持久地得到尊重和爱吗。一个无法归类而绝对孤独的人,其社会评价在异端和负累,妖孽与奇观之间的摇摆,又能持续多久?在这个过程里,残忍的是格里高尔最喜爱的妹妹,还是格里高尔自己,或者说真正残忍的,其实是他们各自从命运里出走的决心?


卡夫卡和妹妹ottla


格里高尔到底变成了什么?老女仆说他是蜣螂,我直觉以为他变成了独角仙,而纳博科夫的想法最体贴也最善意,他研究了很久,说这只昆虫应该是金龟子,它不懂如何使用自己的翅膀。甲虫态的格里高尔,其实可以飞。

卡夫卡离开整整一百年。没有比此刻更适合读《变形记》的时候。对于投身于这个嘈杂的世界去谋生,戴着礼帽兢兢业业的去上班,成为一个社会中坚这类事的抗拒和厌倦,可能没人比卡夫卡表达得更充分。而他能得到的回响,在此刻,也一定比从前多很多。你应该在朋友圈见过他的语录:

“我最擅长一蹶不振。”

“你就是问题,不必再到出去寻找知识了。”

“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在我的手杖柄上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共同的是:一切。”

“要相信最近和最远的东西。不要绝望,对你的不绝望也不要绝望。”

“我是自由的,那就是我迷失的原因。”


卡夫卡画作:符合他的名言,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

每一句都那么沮丧而温柔,闪闪发光。他说他是那么期待着从地球上消失,可他留下了那么多。每一声叹息,都化成了瑰宝。他的有为和无为,都是耀眼的明珠。

他在这世界上如此的不快乐,是因为这世界从前跟现在一样那么不可爱。可这世界上有过他,敏锐而细腻地记录下了种种龃龉和冲突,念及这一点,这倒霉的世界,包括粉碎了他也在粉碎着我们的一切,都变得可亲了一点儿。不止一点儿。

窗外若有金龟子叫,我将打开我的窗子。格里高尔啊,我知道你其实会飞。


备注:哦,这好像是我第三次写卡夫卡了。是真爱啊。

小鱼Ada的池塘
ada刘贞的小池塘兼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