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的一天

文摘   2024-09-15 23:16   荷兰  


荷兰的天气很奇怪,一片云飘来就下雨、阴天下雨、太阳光照射着也下雨,听说这还不算雨季。什么是雨季?海洋性气候的雨季出现在几月,中学地理课的记忆很模糊了,只记得一排柱状跌宕的图,老师说,这样的气候一年四季都会下雨。我出门时很少带伞、太阳天雨天不能预料、雨大起来挡不住。本地人若无其事地站在雨里,好像雨就仅仅是一种天气、概念上的天气、怎样发生和结束都与自己都不太相关。没有那种认为某事很严重、或者很必要的态度。这是一种轻松的氛围,轻松到整个荷兰都像一个巨大的空气城堡,无论在上面蹦蹦跳跳、都不用担心承担什么严重的后果。我一向以为的深刻在这里是沉重到有些避之不及的话题,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可以建构或解构、都可以被庖丁解牛、抽丝剥茧地对待,像我这样拿着剔骨刀宰牛的人,已经被时代淘汰。荷兰的陆地部分也在海平面以下,沉重意味着笨拙、笨拙的人会沉到海里去。



到海牙的这天天气很好,偶尔阴云飘来,但是不会下雨。海牙的唐人街亲近但有点萧条,我穿行在东北铁锅炖、台湾奶茶和西安美食之间,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已经简单到可以被食物概括。东方行的中国调料卖得并不便宜,飘洋过海后身价翻倍,似乎可以用这样的说辞笑着自我安慰。克拉拉发来一起出门的邀请时我已经在火车上,克拉拉与太阳、我常常想起这本书。南欧人、南美人和中国人。我说我想去智利、卡特琳娜说自己会逃离那里。逃离的地方都有家乡一样的吸引力、我们有不愿回家的革命友谊为之建立起来,在聊天气的间隙里、仿佛都不知道要拿未来不可预料的乌云怎么办。



夏天好像不会在海牙消失,下午五点半的海滩上依旧站满了脱了鞋子去踩忽远忽近海浪的人,在十六度的天气里,仍穿着比基尼向海浪中涌进。穆斯林女人穿颜色很鲜艳的布卡,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站在一排排海滩的卡通标识下像乐园里的充气气球。银鸥迎风升起降落,有时张开翅膀、就这样近着人的脸擦过。太阳角压得很低,修到海中的栈道玻璃面把海浪映得清清楚楚,好像四面都有睁不开眼睛的阳光。还没有日落,已经有许多成群结队的人排着队去坐修在海水中的摩天轮。



有小孩光着脚拿着挖沙的道具从我身边跑过去,我穿了皮衣,听海浪阵阵过去时依旧有些发冷。夏天确实是过去了,至少在我身上。夏天的梦已经消失在短暂的睡眠之间,我已经不再做暑假前的夜晚、和朋友挤在手电的缝隙间赶假期作业的那种梦。但有时候还是会梦见七八月的河堤,越往中间游越清凉的感觉。没有负担的暑假,我躺在轮胎做的泳圈中间,母亲在不远的岸边注视着,让我一再小心。下了毛毛雨,也许是大雨的前兆,手背脸颊就这样都被水打湿,我漂浮着,到这里就可以了,心里有个声音说,到这里时间就可以停下,或者夏天到这里为止。



因为总是焦急地等待着、也许是在等待某种行为可以产生时,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去睡眠。看着面上长起的一排红疹,像某种宣言结束般,我终于在冰箱里塞满了总是避而远之的巧克力、油炸食品和冷冻水果。后半夜的暴饮暴食是漫无目的、无声无息的。周旋在他们中间,谁是他们?四点终于有了睡意……让我说吧,我的夏天结束于无可休止的对过去现在未来的隐忧中,意识到那样的中学暑假的心情,因停电就想出门找萤火虫的心情一点点远去、幸福的无聊、一切都有所寄托的感受早就没办法回来。成年人在种种安排中度过自己的闲暇以不至焦虑,我徘徊在种种食物的价格间,似乎这是唯一一种仍有幸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