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披
文摘
2024-09-28 07:56
荷兰
乌村的冷来得快,像摔碎的温度计,你看见彩虹透进教室的那天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很多东西都有这样明确、清脆响动的界限。在陌生语言高速转动的空气里你的心跳突然转移到了地板上,七岁,啪嗒一声,你蹲在地上玩温度计里散开的水银珠,被母亲发现后得了面上招呼。雷电在facturen和discourse之间闪回,老师同学一张一合的嘴间有团非真相的迷雾。你想破译,又哑巴一样地发出来几个噪音。艾薇娜的小房间里站着两个说希腊语的人,她伸手在你的电脑上输入一些需要希腊语到英语、英语到中文的故事,你注意到她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艾薇娜的男友行事绅士,但对上朋友的视线时有些轻微的斜视。你和她走得很近,渐渐地进入她的生命中时,发现自己也被归纳为缺陷的同类。你感激这样的善良、却不知道要如何自我安慰。外面下起大雨,你不知道怎么走回公交站,你的缺陷是舌头,艾薇娜从书包里拿出雨披,残缺的人心领神会。你做梦时,那件紫色的雨披就出现在梦中。天地好像浑浊的鸡蛋,你搂着一张宽厚的背。桦树飞速后退,紫色的世界是静止的世界,你在雨中睡着了。嘉陵江流水泊泊,周围都是雨声。泥沙潜进靴子里,手和头是安全的,二年级,你在黑板上新学了一个成语叫虎头蛇尾。小旭属虎,你属蛇,你不明白这中间的差距,只知道不能在医院大声唤母亲的名字。你暂时失去了孩子的身份,来到白色衣裙的世界,必是无名无姓的。紫色的雨披裁成了小旭婴儿车的顶篷,你听见母亲说,还给我,自己也学着她的样子说,还给我。下大雨了,他们讲,荷兰语咕噜咕噜咚咚,像栗子被狂风吹下,壳迸裂开,果再滚动几个圆圈。你没有再听他们说其他事,于是雨越下越大、下成障碍物和噪音。你的视线朦朦胧胧,仿佛风中真有猫飞了起来。眼镜上水迹淋淋,母亲曾经也戴眼镜。母亲给你带了秋游零食,卖不完的孝感麻糖,碎到书包的内层全是黏糊糊的胶质。假的胶囊里也全是胶质。你读母亲店里到处张贴的牛初乳广告,记忆神童、耳聪目明、长高奇快。你偷偷吞了一整瓶,躺在地上抽搐,被母亲送去洗胃,她说雨停时再回来看你。你不甘心地坐上回汉江的船,江上起雾了,连身的紫色雨披拖在地上,摆尾是一排露珠,但不再有雨来。还给我,把雨还给我。小旭帮我把雨带来,于是雨一刻不停地落在世界上。冬令时的雨季被抽丝剥茧,时间也成轻轻柔柔又致命的缎带。下雨了,让我戴上雨披,在桦树中间向前飞驰,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一切扑涌过来,三峡开闸放水了,水位线越来越高。2012世界末日,灾难片好火热,电影频道重映后天的那晚雷声阵阵,仿佛海啸前兆,我兴高采烈出门,从最远的河堤开始往家兜着圈子,大雨未来、大雨要来,不管从哪个方向望去,我都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