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游记第一篇,是启程落地在拉巴特的开端和在非斯的经历(多图,包括小篇感想动物心、非斯故事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放在下一篇更新)。
·拉巴特الرِّبَاط(ⴰⵕⴱⴰⵟ)
瑞安的航空据说行李卡得严格,出门前我已将所有衣物穿在身上,走在沙勒罗瓦的街道时手指依旧冻得冰凉。落地塞尔以后去了假发外套,呼吸仍十分闷热。拉巴特的夜间温度是二十度,接驳的公车开着大窗,夜风劲劲。沿马路边线铺满了地灯,车行过后便星星点点、或者说呲火花一样闪亮过去。我身旁座位上是一位穿警服的中年女士,和我同站上下车,心里自然地感觉安全。酒店的电梯需要自己开门,所有的设施都是很老式的招待所风格,不过被套是很典型的摩洛哥条纹色。我买了水和零食,把电视打开放听不懂的阿拉伯语频道。木质房门隔音并不好,戴上耳塞入睡前,隔壁母女仍传来聊着天的笑声。
飞机落地的晚上我定了第二天五点的闹钟,准备在离开之前多看一眼拉巴特这个城市。走在方形平阔的大街上,马路对面的咖啡店老板大声地冲我打招呼说你好。两步之后路边有开车的当地人在我旁边停下,讲法语,大概问我到哪去,他会说一点点英语,夹杂手机翻译,我告诉他自己要去海滩,他指了指我的相机、又问我有没有朋友同行、又指了指出租车。我很害怕是碰到了骗人的黑车司机,心里有些忌惮。解释半天后他好像更加着急、连说了几次crazy,意思是我这样带着贵重的东西、一个人走在街上、小心被偷盗甚至明抢。我更害怕这是他蒙骗我的说辞时,他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二十迪拉姆,执意要替我付钱拦车。早上五点半,我坐在了完全不相识的路人帮我拦下的前往拉巴特海边的出租车上。
天色依旧很暗,没有一点太阳要升起的迹象。白色城墙翻卷伫立在漆黑的大西洋边,被地光打得十分明亮。城中除了遇上了零星警卫几乎没有人,猫咪两步一只,像游戏地图,不知哪个暗线里就会刷新一个点。我蹲下来抚摸一只灰白色斑块的小奶牛猫,被纠缠着裤脚不让我离开。黑色的大洋在城墙脚下呼啸、潮声很大,隐隐约约看得见白色的海浪。路边有类似榕、长满气生根的行道树,顶部被修剪地和房顶一样平正。走回车站的路上我穿越满是未开门商铺的古城,密密麻麻的门框镶嵌在白墙内,排成中药柜的形状。拐弯时有人突然从暗巷出来似乎尾随我,我走在前面哑然失笑,因提前将相机塞在皮衣内,头发剪到很短、打扮中性,怎么会想到想跟踪一个看起来怀孕的男孩?恰逢前有一条蓝色甬道,我突然左拐,似驻足欣赏壁画,那人估计自觉随我停下太刻意,立即拐进相反的巷道,我回头看向他时他也回头,拢紧了盖住下脸的外衣,便消失在了夜色里。我继续前行,路过类似市政厅的建筑,处处是尚蜷缩在睡眠里,或几几同行的猫咪。突然地,头顶上传来广播试音的噪声,再往前几步路,我就要离开古城进入主街,广播里是一个男中音,带着神秘的音调,似乎在用阿拉伯语唱歌或诵经。主街上人头攒动,电车从身旁擦过,有戴头巾的上班族同我问好,我点头回道自己仅会的一句关于早晨的法语,拉巴特就在祷言中醒来。
在非斯的一日,城中几乎未见其它东亚面孔。两个法国青年总是站在我镜头前面一些的位置,但我们一次也没有互相招呼。与拉巴特的都市感大相径庭,非斯由外到内几乎都是古老的麦地那形制。沙土同阳光一个颜色,在我从王宫走到布日卢蓝门的路上几乎睁不开眼睛。
爬山时路过顶部一所学校,似乎正是体育课,稍强壮高大的孩子领着队伍,在尘土飞扬的小公园里绕圈跑步。远看像柳树的西洋杉枝叶飘飘,算是马路同公园的界线。可供学生自由活动的范围并不大,我直行时他们面对面与我重逢三次,每一次都带着好奇、探究、甚至略带兴奋的面孔。第二三次打照面时,有孩子在稍远处时就同我热情地挥手。年纪似乎很大的师长穿着标准的衬衫西裤,坐在不远处类似破损喷泉的石阶上,待我走近时,同样友善地同我微笑点头示意。马路对面粉笔灰般的红黄绿的方形建筑堆叠,褐红色的土地衬得墙面有一种贝类的光润质地。有些纯白的临街一面带着简单的涂鸦,我从对面唯一能看清的涂鸦是一串黑色单词:silence-black。
·动物心
猫是摩洛哥最常见的动物,每个角落、甚至墙缝里,都有偶发一双滴溜溜猫眼的可能性。最常见的猫游走在各种食品店、餐厅和菜场中间,从人手的空当轻轻地掠走一点饱腹的口粮。这里的猫大多瘦弱且轻灵、皮毛不算十分光泽,只是脚步飘飘,同人有种若即若离的亲近感。有些手工艺品店的老板闲下来时就会亲切地抚摸小猫的脊背,但少有哪一只为家养的概念。幼时挤作一团,长大后便各自远去。猫像空气般填满了摩洛哥人的生活,幽灵一样行走在横梁水渠和顶篷之上,给历史的碎屑带来些鲜活的感觉。猫像这里的时间,长久存在却被熟视无睹、总之不记载在任何主要文明的研究里。少有人知从它们何处来到何处去,只是陈列在日光下,神秘、飘摇、摆尾再离开的样子总是看起来颇不在乎。
除猫以外,在缺少宽阔马路和便利汽车的非斯,最常见的就是载着货物或人或两者皆有的马、也有可能是骡子或驴,总之是这一类的动物。城中的马总是会载负地多些,穿行在阶梯纵横的麦地那巷道,似乎马的确是对人而言最优的解法。
我很少听见马的声音,至少在城中如此。有小体型的马或驴戴上了嘴套,可能是有主人家认为不好的习惯。总之,大多数马都头颅低垂,显得十分驯良。马有主人。牵着马的多是年纪较大的男人,和游客总是隔着一段距离,偶尔投向我的眼神常常是和马一样的、难以理解的两个世界的困惑。非斯是著名的皮革之城,许多散发着刺鼻作呕气味的加工厂里,整齐地浸染着绵羊山羊、牛或者骆驼的皮毛。许多马就守在这样的加工厂门口等待载负一张张这样的皮制品。马是许多摩洛哥本地老人的生活的一部分,或者是他们的生活经验本身。从永恒重复的劳作与行走中,免于同绵羊一样迅速死亡的命运,马会在这样的机会中觉得自己幸运、甚至幸福吗?
登上山丘的国王陵墓时,我首先听到一声怪异的驴叫,尽管正午时分,仍显得怪异凄然。视线寻到山崖下才发现真有两只啃食灌木的驴,就这样悠悠然地穿行在坟茔前,周围甚至不见有一个牧民。
最猝不及防的是雪白的坟墓前立着的一只白马。白马听到我的镜头声后,只是微微地侧过脸去,并没有抬头看。山顶有狗朝我吠叫,这才发现一侧山洞的荫凉处还歇着数匹棕色马。一只山羊站在远处的崖顶望向我。异世界的闯入者,这本为人的神圣之地如此洁白闪耀着。灵魂庇佑会导向他的结局吗?我有些失魂落魄地下了山。
回到城中后,我在垃圾丛前看到了一只落单的幼猫和一匹依然被抛弃、周身萦绕蚊蝇的马。猫和马或许有享乐、自由、饥寒、重负、驯服甚至神圣的隐喻,那猫或马又是谁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