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月前,编辑部推出了全新的「专题」栏目,锁定陈嘉映老师哲学思想中的某一主题,由编辑部精选文本、系统梳理并做精心注解,上线后收获了许多好评,我们计划持续策划和上新不同主题的「专题」,计划上架数量20+。新的专题持续上线,老的专题已陆续更新完毕,比如「认识你自己」专题。本次为大家展示的就是「认识你自己」专题的【第4期(E04):两类认识——反身性与非反身性】的编辑手记。这是【专题:认识你自己】的第4期(E04)。
在第3期“认识世界与认识自我”中,提到了一种客观认识,即科学认识,比如通过对水的研究来了解水分子的结构,但你却没有办法找到客观的“自我”来认识“自我”是怎么构成的。
所以,认识自我和认识水分子是不同的两类认识。那么,认识“自我”的这种认识究竟不同在哪里?为什么我们认识一块石头,石头并不会变化,但我们认清了自己,自己却好像就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认识自我不是认识石头,我们到底是如何认识自我的?
本期里,我们将走得更远一些,从“自我”问题来到“认识”问题。
“认识自我”不像我们说“认识一个人”、“认识一张桌子”,实际上这句话补上主语后应该是“我认识我自己”,如此我们就能看出一些问题来,前一个“我”和后一个“我”不可能是不相关的,不是我认识一个人那样,我是我,他是他。
所以“我认识我自己”的这种认识,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认识?
在本期中陈老师从一种“特殊的认识”入手,讲解了这种“认识”的两个特点:
1、这种认识是具有反身性的,即认识对象不是现成固定的,而是与你怎么认识它有着内在联系。一方面,你的认识会改变你所认识的对象;另一方面,这个认识对象也会反过来改变你;
2、认识总是跟认识者有关,譬如我们看见西施就觉得很漂亮,想要加个微信,而蚊子看见西施就上去叮一口,想吸口血。如果我是食人族,我对西施的认识又会发生变化。
最后我们回到“认识你自己”的主题,在对“反身性的认识”的理解中,“到底该如何认识自我”这个问题就变得豁然开朗了。
简单来说,反身性认识会反过来直接影响我们自身,而非反身性认识则不会对我们产生直接的影响。比如,我认识到幸福就是知足,面对生活,我就更容易让自己的要求低一点,以达到满足;他认识到幸福就是奋斗,同样面对生活,他就更愿意提高对自己的要求,来享受奋斗的过程。而我们关于勾股定理的认识却不会影响我们对生活的态度和做法。反身性认识还关联着我们的所是(存在),用上文的比喻,我对西施的认识,取决于我是食人族还是普通人;西施是什么,也和我们怎么认识她有关。就像在一个传统的父权社会里,大家对女性的认识都是如此这般,西施的自我就不大可能超出这种认识;我是什么,同样也和被认识者是什么有关,比如认识到“狗是人类的好朋友”的人就更有可能是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从古希腊到中世纪时期,人们广泛地讨论一个物体的美、丑、体积、长宽高等等。关于体积和长宽高,人们很快能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而关于美丑却争执不下。到了近代,伽利略发现了问题所在——美丑是在人心中产生的感觉,体积和长宽高却是物体所固有的。于是伽利略进一步认为,科学应该关注物体所固有的属性,而在谈论美丑、幸福、好恶这些属性时,人会把自己主观的东西代入进去,所以永远也没办法达成一个统一的结论。研究物体所固有属性的学科被称为自然科学,所以自然科学的目的就是希望把认识者和被认识者分开,以达到一个统一、客观的认识。自然科学达到客观认识的手段一般来说有三种:1、选择更客观的认识对象,譬如物体的移动和体积就更客观,谈论物体的触感或者质感则更为主观;2、使用数字化来达到客观,譬如室外温度到底是冷是热,我们不谈冷热,我们说室外21℃。在社会科学里比较明显的是有关统计的部分,当我们想了解一个国家的社会是否安全时,比起不同的人描述自己在该国的经历,我们更相信犯罪率等客观的数据;基于我们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对“客观”的崇拜,我们很容易认为“真正的认识”必须是客观的,进而认为偶然的、变动不居的那些部分不真实,从而把自己的感受和对自己的看法排除在“真正的自我”之外。另一方面,我们也会觉得,用一些带有价值判断的词汇来描述“自我”总是会带有偏见或偏爱,像自然科学那样,用中立的词语来描述“自我”会不会更好?首先,我们的词语里几乎没有一个中立的词是用来描述一个人的“自我”、“灵魂”等东西的,比如一个人暴风雨天乘船渡海,我们说他是勇敢的或是鲁莽的。这本身就带有我们自己的价值判断,我们不可能说,他是勇敢的,但我没在赞美他。我们也可以想象,假设我们发明一个词,来描述一个人,既不赞美也不贬低,那你用这个词描述一个人的时候,你描述了什么?其次,我对“自我”的认识是勇敢还是鲁莽,都会对我自己造成影响,追求一个即不勇敢也不鲁莽的描述,未必对我们是有利的。简单来说,在海德格尔以前,人们认为认识就是有一个认识主体,在认识主体之外有一个物体,认识者的认识就是他到物体那里抓到了物体的某种东西并带回到主体这里。而物体本身并不损失什么,认识主体也不增加什么。比如,我们认识一棵树,就是我们捕捉到了树的颜色、树的形状、树的气味等等,树不会因为我认识到它的颜色而改变,我也不会因为认识到树的颜色而发生改变。但海德格尔认为不是这样的,甚至我们认识到的树的颜色、树的形状都不是根本的认识。只有达到本体论层面的认识才是根本的认识。本体论可以简单理解为讨论“什么是”、“什么存在”、“什么有”的问题。比如,树是什么?上帝存在吗?人是什么?而且这种“是”不是简单的定义,而是最根本、最基础的定义。在联系到“自我认识”上时,本体论层面的认识活动可以理解为要带着“我是谁”这个问题来认识自我。首先,当你认识你自己的时候,这种认识会对你自己产生影响,而这种认识和认识所带来的影响又构成了你自己。所以“我是谁”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一个现成的、客观的或者最终的答案,因为每一次你对“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理解本身就是存在内容的一部分。比如,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如《地下室手记》,你会发现到头来你也不知道主人公到底是什么样子,主人公从来不是一种定型的局面,而是永远不定型的,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几乎永远在自我拷问着,他每一次拷问的过程和结果本身就是他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的一部分。其次,认识者本身也规定着这种认识,即你的认识只能是你的认识。譬如蚊子的认识就受到蚊子的规定,它不可能去考虑眼前这个人是漂亮的还是丑陋的,它只能认识到这个人的血液是否营养。反过来说,我们也不可能要求蚊子超越它自己的规定,来认识到人的美丑。因为“自我认识”与“我是谁”这个问题联系地如此紧密,显然我们没办法追求一个排除掉主观的纯粹客观的、固定的自我认识,也没有办法通过一个超越自我的、宏观的、上帝的视角来达到自我认识。在讲座最后,陈老师说:“对幸福、友谊、爱情、正义的理解和认识,在一个并不是很诡辩的意义上,它就是自我认识。”经过本期的学习,我们已经知道对幸福、友谊、爱情、正义的认识是一种反身性认识,所以我们能够从对这些概念的理解和认识中,甚至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中来认识自己。日常中,我们是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脸的,于是我们必须从镜子的反射中看到自己的脸。同样,我们没办法找出一个自我来,那么要看到“自我”,我们也必须借着这些具有反身性认识的概念来映射出自己来。我们也必须注意到,这些“镜子”是在世界中、在外界的,而不是“心镜”,如果只是对“心镜”自照,则容易走上自欺。推荐理由:如果你对陈老师最后讲的“本体论层面的认识活动”感兴趣,可以在此讲座中进一步了解,但此讲座难度稍高。在「嘉映哲学」内容库中,陈老师的讲座音视频和文章资源多达500余个,其中部分内容已通过课程和系列讲座形式串联呈现,但这些仅是陈老师思想的一小部分。更多的资源以单一主题的形式出现,缺乏明确的形式上的关联性。对于想从某个具体问题切入陈老师哲学体系的同学来说,这可能会带来不小的困惑。为此,编辑部特别推出了「专题」栏目——以大家关心的“哲学问题”为线索,将陈老师关于该问题的思考与回应进行整理串联。初学者可以通过这些专题,初步了解陈老师对某一哲学问题的独特见解,为进一步学习奠定基础。老读者则能借助一个主题,重新回到那些熟悉的文章和音视频中,发现新的视角并获得启发。同时,专题策划为每期专题撰写了“编辑手记”。在手记中,不仅梳理了文本的问题意识和框架结构,还对一些难以理解的关键概念与学习难点进行了深入解释。此外,策划还为读者推荐了延伸阅读内容,以帮助大家更全面地串联起陈老师的更多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