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时间:2024年2月24日
主办方:万圣书园 华章同人 重庆出版社
特邀主持人:刘苏里
主讲嘉宾:杨念群
特邀嘉宾:陈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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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陈嘉映对谈文字稿,由编辑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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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者 :老师能否解答一下,中国思想是否具有超越性?
杨念群 :狡猾一点来说,中国思想没有西方意义上的超越性。
陈嘉映:这位学友,不好意思,我几乎从来不回答“是”或“否”(笑)
当我们讨论中国思想是否具有超越性时,似乎意味着西方思想具有超越性,但我认为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其实希腊哲学中并没有“超越”这个概念,这是中世纪哲学的一个概念。如果你问希腊思想是否具有超越性,答案可能是没有。
刘苏里 :陈老师的意思是,其实我们说西方的超越性时,很多时候指的是它神学和宗教的这一部分。我想谈谈“超越性”这一问题,毫无疑问,这是当今人群面临的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多人关心这个问题?它的严峻性体现在一个人群一旦缺乏超越性,就会感受到深刻的不安和困惑。
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缺乏超越性思想的境地,常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西方世界就比我们更好。
我们要思考的是如何安顿好自己眼下的生活,能够为自己制定出一个方案,而不是让别人给你提供方案,我想这是我们今天讨论的很重要的一个话题。
陈嘉映:讲到超越性的问题,首先可能想到的就是耶和华、上帝、阿拉等这些超越性的存在,它们都属于这一大系,通常被称为亚伯拉罕系宗教。
《第七封印》(1957)
而与此不同的是佛教,虽然佛教现在也被认为是大宗教之一,但它与我们刚才提到的亚伯拉罕系宗教有着根本的区别。佛教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它不信神。
你甚至可以说佛教是无神论的,那么无神论怎么能形成宗教呢?这当然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然而,至少我们应该意识到一点:释迦牟尼不是神,也不是神的子嗣或化身,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正是这个普通人通过悟道传授教义。
若从这个角度看,他与我们的孔子更为相似。他是一位圣人、智者,而不是先知或神的化身。
陈嘉映:中国人更关心人类的生活与社会,而西方人则更关心超越的上帝或自然科学。“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中国哲学讲的是人的生活。
虽然是讲人的生活,但主要还不是讲个人怎么活下来。我觉得老子、孔子和墨子这些思想的基本关切就是如何实现一种良好的统治。
他们基本不怎么讨论人如何活着,因为对古人来说,他们对普通百姓如何活着并不关心,关心的是这些精英如何统治这个国家。
但在先秦思想家中,比较例外的是庄子,他基本不谈如何治理他人,而是谈我们这些被统治者如何活下去。但庄子并不代表普通人,他代表的是有思想的人,或者说士人,如何活下去。
《中国》(2020)
庄子本来就是让自己作为被统治者,而非统治者来思考,虽然他自己也可能曾做过官,但他并不认同将自己与统治者视为一类。
庄子认为有思想的、有灵魂的人应该与统治者保持一定的距离,明确自己是作为被统治者来思考如何活下去。
刘苏里 :嘉映老师提到的“不太关心老百姓的状态”,其实并不意味着不关心普通百姓,而是他们并不关心普通人作为个体存在的价值。
中国并没有一种以个体为优先的文化传统,这与西方的个人主义有所不同。中国传统中并没有这种以个人为优先的逻辑体系。
提问者 :今天其实有大量的年轻人从庄子的思想中找到共鸣,寻求一个寄托的港湾。过去读书人的出路主要是做官,而今天年轻人的主要出路则是——网上的段子说“宇宙尽头是编制”。所以我也很想知道,这两千多年过去,我们到底有什么进步和变化?
陈嘉映:你说这两千多年来有没有进步,我不知道,但改变肯定是非常多的。
两千多年前的人,关心但是普通人是否能作为政治体中的安好之人。因为如果大家都生活不好,社会就会动荡。
但至于普通人想什么、爱什么,这没人关心,普通人自己也不关心。可以说这并不重要。我们几乎听不到两千多年前的普通人想什么、说什么。
那时候的普通人是几十万、几百万人的群体,而今天普通人则是几十亿人,按这种意义来说,我们还比他们更普通。
但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在思考“我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没有人告诉你你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每个人都在想。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总是在心智和灵魂上不断地遭遇挑战。
但以前人是不想这些的。他们对于自己的职业或者什么,是从来都不抱怨的。我如果身为一个农民,我就是天亮了就下地干活。如果是个鞋匠,那我就每天就做鞋呗。
可是我们现在人,就会觉得凭什么呀,我还想读书,我还想旅行,我还想有我个性。这就是我们的一种新的要求。
我们每个现代人,不管自己有多普通,都要求要有自己的生活。这就是一种新的要求,那么有新要求,天然就会碰到新困难。我们不要为此感到沮丧,遇到新困难,不代表我们不如古人。
杨念群 :我其实非常同意嘉映老师的观点。虽然我这样说可能会受到非议,但我更倾向于把庄子的某一面去神圣化。
人们通常认为庄子是一个鲲鹏展翅,象征着极度浪漫的超越尘世之上的形象。而我想把这个形象降下来,我觉得庄子只是一个聪明人,他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来应对这个世界。
至于你提到现代人如何使用庄子来对待生活,很多人说儒道互补——你当不了官,或者生活中遇到困境,你就选择逃避,去寻求庄子,这种现象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鸡汤”文化。
4
提问者 :我个人比较偏向人文主义,更关心个人。现在我们看到个人其实是破碎的,个体面临的风险也没有得到有效降低,而这些关于个人的概念也显得非常虚构。
嘉映老师曾说过,其实平民化的历史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尤其是今天这样深度的平民化。过去的历史常常被描述得令人绝望,但今天的平民化,又带来了另一种形式的绝望。
《破碎人生》(2015)
您曾经说过,现在的人类社会就像是一辆飞速驶向悬崖的列车,我们能做的只是让它慢一点,这让人感到特别绝望。
关于意义的问题,您曾提到,意义是被感知和创造出来的,但问题在于现在我们似乎无法感受到这些意义。
陈嘉映:关于个体破碎的问题,这确实是我们描述现代社会时的一个经典论调。
不过,你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过去的人并不一定比现在的人更完整。只不过他们的个体性没有那么突出,他们更多地依附于家族或其他集体,觉得那样的生活也挺好。
而我们现在感到不完整,是因为我们更强调个体。所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说我们现在的处境比过去更加绝望。
我们今天作为个体存在,不再像以前那样生活在家族的框架里。我们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听从父母的安排,不会说你妈让你嫁给谁,你就得嫁给谁。
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会面临一些新的需求,这些需求让我们感到不适应。但你可能不愿意放弃这些新需求,因为这些需求本身是正当的。但这些新需求所带来的想法,有时则可能是不合理的。
既然你有新需求,那你就得为这些需求承担相应的责任。你不能一方面要求作为个体,另一方面又指望社会为你的个体需求提供一切便利。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满足你对个体环境的期望,你就觉得绝望,这是不对的。因为作为个体,你需要承担起这个社会环境的一部分责任。
所以,回到个体的问题,如果你有了新的要求,就需要更加努力,去为这些要求付出实际行动,而不是仅仅期待别人为你做一切。
公众号编辑:张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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