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映:海德格尔的“本真生存”是什么?丨经典讲座

文摘   文化   2024-12-04 21:27   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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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诗社》(1989)

我们不仅没有办法拿以前的一套箴言去规定“本真生存”,而且,我还没有办法用我的一套箴言去规定你的“本真生存”/陈嘉映
讲座主题:海德格尔论本真生存
讲座时间:2011年10月25日
主讲人:陈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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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陈嘉映讲座文字稿,由编辑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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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真生存与时间性的联系
我今天主要讲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的“本真生存”概念,Eigentlichkeit。“本真生存”这个议题一直是海德格尔所关心的。实际上,这也是任何人都关心的问题,哲学家关心,我们自己也或多或少会关心,否则大家也不会在这里听我讲。
“本真生存”这个概念贯穿于《存在与时间》这本书。当然,你可以从好多个角度来概括《存在与时间》,但是,把“本真生存”当作一条主线,肯定是比较靠谱且切合实际的。
“本真”在德文里,海德格尔用的是Eigentlichkeit,意为自我、自己的意思。用汉语“本真”来翻译也算贴切,“本”也与“自己”这个词有关。
简单地说,本真生存就是立足于自己的生存;非本真生存就是——用通俗的话说——丧失自我,丢失自我,遗忘自我等。
在这里,就涉及到了自我、生存、真这些概念,我特别要讲的是时间性。我刚才讲的那些概念,听起来好像与时间性无关,但我们很快会发现这些概念都与时间性联系得很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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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源头上的“真”
2.1 什么是“真的”?
关于“真和时间性”的关系,我们说“真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它必然是在先的。即“真的”东西在源头上。我举个例子,比如染发,我染成金黄色的头发,这不是我头发真正的颜色;我天生的颜色才是我头发的真颜色。
genuine、authentic、authenticity、authentic being、authentic existence、true这些概念,都跟源头的概念关联在一起。
比如说,我伪装成一个特别有学问的人,前提是得有一个(真正)有学问的人存在,我才能伪装成一个有学问的人;我装作很慷慨,得有一个(真正)慷慨的人存在,我才能装作慷慨;我骗你,你信了,那得有一个说真话的人存在,我才能骗你,如果谁都没有说真话,你就没什么可被骗了。你撒谎骗人,你造假,比如奶粉造假,那是因为外国有好的、真的奶粉作为对比。全世界如果都造假,那就无所谓造假了。
《楚门的世界》(1998)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真的”东西是在先的,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是,如果“真的”东西在先,“真”是不是一个谓词?这个问题大致可以转化为:“真的”这个词跟其它的谓词,跟其它的形容词不一样。你说“这个文凭是真的”,和“这本文凭是个大学文凭或研究生文凭”,句子的形式好像是一样的。但对于“这文凭是真的”,“这本书是红的”两句话来说,它们不一样。“这本书是红的”,关于这本书,你说出了一些东西;“这本书是真的”,你并没有增添任何东西,你还是在说这是本书。
“是真的”这个谓词,或者“真的”这个形容词,不管加在任何东西上,它并不增加任何东西。比如:“这是一个真的金币”,它就是一个金币。
这句话虽然没有增添什么东西,但这话并非没有意义。很明显,你说这个金币是真的、奶粉是真的,商家告诉你那是真的,是因为你明白存在假的金币和奶粉。
所以说,“是真的”这个词,它不是一个积极的形容词,不是一个positive,而是个negative,可以视为一种否定式的形容词,几乎可以翻译成“这不是假的”。“这是一个真的金币”,是因为现在出现了假的金币。“真金币”是相对于伪装、欺骗、假象而言的
那么,我们说哲学关心“really is”——我们问“什么真的是”、“什么是真的”。也就是说,我们从第一天起,从第一分钟起,就总是明确地、或者默会地在针对着某种假象来谈论真理
2.2  什么是“真生活”?
讲到“真生活”、“一个本真的生活”、“本真的生存”,我们是在谈“真”,而“真”并没有增添什么特别的东西——它并不是说你们都在过生活,而我是在过真生活,好像我就多了点什么。我过“真生活”,也不过是在生活罢了,还能怎样?当然,年轻人可能老觉得除了生活之外还有点什么,但实际上并没有。
关于“真生活”,如果有什么可说的,那它就是在对抗某种诱惑,防止某种可能的堕落。我们的朋友赵汀阳写过《论可能的生活》。那么,如果没有可能的生活,也就无所谓“真生活”。如果是从来没有人贿赂我,我也谈不上特别廉洁。所以,如果我出去说自己特别廉洁,别人都会笑话我。你只有至少达到副科长以上的职位,才谈得上廉洁。
另一方面,“真生活”一定是在某种意义上,与你原来的生活紧密相连。这话可能有点古怪,就是说“真生活”一定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我们头发的真颜色一样,像真的金币一样,它一定是从源头开始的。所以“本真”就是立足于自己生存,我们也就自然而然地会说找回自我、回到自我。也就是说,不是“将来”会有一个自我,而是在某种意义上,从一开始就有一个“我”在那里,才能说我回到了“它”,我找到了“它”。
那么,虚假的生活,非本真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你脱离了你源头的那个东西后,你发生了改变,就像我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掩饰了它原来的颜色。
《楚门的世界》(1998)
从“真”和“源头”有着概念上的联系来说,当下本身是没有意义的。这句话我说得有点夸张。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孤立的“Now”是没有意义的,当我们说到我有一个“自我”的时候,这个自我一定要有历史性,它才能成为“自我”。你不能说“当下的自我”——“当下的自我”这个短语是不成立的。
我举一个莱布尼茨的说法:我愿意当中国皇帝,但如果让我明天当了中国皇帝,却忘了我是莱布尼茨,那我就不当了。
或者,我明天给你十个亿,但条件是你要忘掉你拿到这十个亿之前的所有过去。
你愿意吗?
如果你愿意,那就不是你拿到了那十个亿,而是一个新人拿到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to be meaningful, to be true, to be authentic,“本真”一定得跟你的过去相联系,你才可能有意义,才可能是“本真”的
你说你此刻“本真”,那是不可能的。不是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而是这是一个不可理解的事情。如果你非要这么说,我几乎要说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说法,因为它不make se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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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未来保证的“真”
关于真,在19世纪有一个转折,即“真”和“将来”连在一起。比如对于马克思来说,真生活,乃至真理——社会的真理——的标准不在过去,马克思不会说三代(夏商周是好的),一般来说,信马克思的都认为三代是最差的,可能连奴隶制都不如,与之相比,奴隶制还是进步的。所以它是跟那个“未来”相联系的,也就是说,我们生活的意义、我们的真理性是由“未来”来保证的。
海德格尔说,“真”是从将来来的。
但海德格尔的“将来”跟马克思的“将来”就特别不一样。
马克思的“将来”是一个确定的将来。如果夸张点说,是一个决定论的将来——“将来”是会有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完了之后还有共产主义。也就是说,“将来”是什么样子,我们已经知道。而在这个意义上,这个“将来”等于是一种过去,即这个“将来”已经是个做成的东西,可以预知的东西,就像我们可以知道过去一样,我们也可以知道“将来”。
海德格尔强调说,恰恰就是不能够预知到的才能叫“将来”。他使用Zukunft这个概念,这个概念跟“Ereignis”这个词联系得很紧,在英语里,我们勉勉强强把它叫做“happening”;中文叫做“发生”,这不是一个好翻译。海德格尔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将来会有一些事情的“发生”,这种“发生”的东西,它本身在不断给我们标准。
比如说,艺术的标准怎么来的?就是康定斯基、毕加索、马蒂斯……他们画了之后,我们关于绘画的观念,关于绘画的标准,关于艺术作品的标准就变化了。甘地做了,曼德拉做了……我们关于政治的标准就变化了。这些做法本身,这些画法本身,它们是一些“Ereignis”,是一些“happening”,是一些在不断发生的事情,它们不是用标准设计出来的。
《和平鸽》毕加索
可以简单用尼采这句话来说:“Der Gott ist tot.”——上帝死了,即为我们制定一切标准的那个人,那个存在者,没了
所以,海德格尔的“未来”、“真理”从“将来”来,和马克思的“真理”从“将来”来,意思是不一样的。我们去理解的方式也不一样——马克思的“将来”和他的学说是一个科学的学说,是可以用科学方法实现的。那个方法科不科学,这是另一个话题。但至少马克思把它理解成是一个可以科学地发展出来的东西。
海德格尔的“将来”,肯定不能科学地发展出来。它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它是一个诠释学的过程,也就是说,一方面,“真”的东西,它永远不是已经被做成了的,我们照它去做就可以是真的。对海德格尔来说,没有这样一套东西。
“本真生存”不是一套规则和一套教义。
你要是问海德格尔,“本真生存”到底什么样?那他肯定是回答说:“我不知道。”因为它还有待去被生活出来——不是说它有待去被知道,而是它有待去被生活出来。那么,按照个体化和“本真生存”是立足于自己的生存来说,本真生存不是一般性的有待被生活出来的,而是一个有待被你活出来和被他活出来,和有待被我们每一个人活出来。
也就是说,我们不仅没有办法拿以前的一套箴言去规定“本真生存”,而且,我还没有办法用我的一套箴言去规定你的“本真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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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编辑:李好

文字稿编辑:石头

音频编辑:东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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