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亚热带
在亚热带的湖南,冬季的到来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大多数的树叶要等到12月中旬才会变黄,而此时距离立冬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很多人不喜欢冬天,寒冷、萧瑟,天气也交杂着雾霾与阴雨。但是在距离长沙北1个小时的团头湖、来仪湖湿地,冬季是大地最充满生机的开始。
每年,像等待信使一般,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环颈鸻开始,这片距离长沙最近的两个淡水湖,即将迎来一年中最遥远的一群宾客——冬候鸟。尽管它们在数量与种类上都不及更北面的洞庭湖,但对于长沙一群爱好观鸟的人群来说,却是最近的观鸟胜地。
与大部分划为保护区的洞庭湖不同,团头湖与来仪湖一部分是生态保育区,另一小部分是承担渔业生产的渔场。生态链复杂而美丽。湖区外围的稻田与干涸的湖床组成候鸟多元的栖息地。为了满足渔业生产而逐渐干涸的湖水,恰好给迁飞来的候鸟提供了觅食场所——泥滩地。
湖区外围的藕塘也为它们提供了夜宿地。人与鸟的生存故事在这里紧密交织,并且以互不相扰的形式保持了多年,共同组成了一片迷人的沼泽。
在这个人与鸟的小小天地里,既有几十年的人类改造沼泽付出的辛勤努力,也有诸如鹤鹬、环颈鸻、沙锥、凤头麦鸡等野生候鸟一代又一代的迁徙往事。它们或许不知道彼此,但气候因子偷偷地将它们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构成一个美丽、复杂又环环相扣的生存故事。
这就是去团头湖和来仪湖一线观鸟的魅力,远渡重洋飞跃万里的水鸟与世代耕种、勤苦本分的乡民,他们是这片大沼泽上共同的主人。
过去的“烂泥田”成为新晋观鸟“新干线”
撇洪新河,长沙观鸟圈的“新干线”。这条由人工修建的泄洪渠,主要用来贯通益阳、湘阴、望城三地靠近来仪湖、团头湖附近的水系。经过几十年的疏通、治理,来仪湖、团头湖周围的“烂泥田”改造成如今的“湘北粮仓”,富饶的滨湖平原也吸引来众多的候鸟,让这条人工河的两岸成了长沙户外观鸟的新胜地。
一条长40多公里的观鸟走廊
在长沙户外圈,撇洪新河可以说是徒步者的“新贵”。这条流经益阳东部、望城北部、湘阴南部的人工渠,开凿于上世纪70年代,主要是为了缓解来仪湖、团头湖周遭的洪涝灌溉问题。如今,经过几十年的治理、发展,村民在此安居乐业,水鸟也成为当地的食客。它们分冬夏两拨,夏候鸟会在来仪湖、团头湖区域的湿地内筑巢,冬候鸟则喜欢在水退后在沙滩地觅食,俨然成了一个生态保育区。
随之而来的是欣赏美景的人群。撇洪新河南部的团头湖最先出圈,团头湖西围子是个伸入湖水的半岛,这里入夏后碧波万顷,小岛孤悬,岛上林木茂密为朝阳似火的夏天提供清凉,加上湖面清风不断,很多徒步者来此露营。而到了冬季,湖水退却后,周围的泥滩地成为候鸟的乐园,由此人与鸟共同享用这片天地。
而后,撇洪新河杨家祠堂段因河床弯曲而内部淤积的三座鸟岛,也迅速成为户外踏青的热门地。这段河段可以说是撇洪新河湿地景观的代表。河曲本身就是美妙的风景,而随着泥沙堆积,夏季水位线下降后,薹草、狗牙根开始铺满河床,春季3月还会长满紫云英,紫色的花海与碧绿的河水相互映衬,看了让人心目顿快。
然而对于湖湘地理来说,这条景观大道的出现,还有一个更加吸引人的去处,就是观鸟。撇洪新河这条观鸟走廊长约40公里,两侧是肥沃的稻田、整齐划一的渔场,以及两处面积广饶的自然湖泊——团头湖与来仪湖。这条观鸟走廊无论是夏季还是冬季都吸引了众多候鸟前来栖居。尤其是冬天,捕鱼与挖藕的生产活动为它们准备了一场难以拒绝的盛宴。
第一波冬候鸟已经到来
冬候鸟比我们想象中要来得早。9月21日,在撇洪新河望城段南岸的荷田里,我就看到了3只沙锥属候鸟以及环颈鸻。它们可能是第一批抵达长江中下游湿地网络的冬候鸟。鸻鹬类候鸟以泥沙里的软体动物为食,有时也吃昆虫。9月末,长沙的户外气温还有28摄氏度,它们披着厚厚的羽毛躲在荷叶之下,神情自然,看起来非常惬意。
尤其是那只个头大的沙锥,似乎穿了一身迷彩,站在荷叶下的泥巴地里,很难辨认。我是在找一群黑水鸡的时候不经意间在镜头扫过荷叶时看到了它。与它一起向南迁徙的还有一只林鹬,它们似乎要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再飞向广东沿海。
此时它正蜷缩在荷叶之下。头抬得很高,嘴巴竖着戳向地面,样貌憨态可掬,非常可爱。秋风乍起,掀起它棕麻色的羽毛,它的身体微微侧倾,很快又恢复平衡。在鸻鹬类让人眼花缭乱的水鸟中,沙锥属有一个很好辨认的特征就是锥子似的喙。它的喙差不多有头部的两倍长,呈锥子形,这也是它名称的由来。它们依靠又尖又长的喙在泥土中翻找食物,非常精准地抓住躲藏在泥沙中的软体动物或者昆虫。
大多数的沙锥会在冬季向东南沿海迁徙,它们分布的区域很广,但大约以长江为界。中国南方广饶的湖泊湿地是它们冬季躲避严寒,获取食物的栖息地。
与那只羞涩、喜欢躲闪的沙锥不同,环颈鸻和林鹬则活泼得多。环颈鸻是观鸟爱好者的宠儿,它个子小,很呆萌,但是可以飞越上万公里的迁徙路程。有时候你在望远镜里看到它如此细小的身姿,真不知每天是怎样穿过寒风,远渡重洋,从遥远的冷酷世界来到南方的温暖人间。其中一路的艰辛它似乎已习以为常,而那坚毅的眼神与低沉的叫声又让你生出无限钦佩。
现在小小的环颈鸻就在对面的泥滩地里奔跑。跟在后面的是一只林鹬,一种不太常见的水鸟。它大概是赶着在冬季来临前飞到沿海地区,这里是它补充体力的“加油站”。林鹬的体型细长,喙尖,身体披白色、麻色相杂的羽毛,叫声犀利。它走起路来速度极快,像一位竞走运动员。
这方池塘占地约3亩,位于撇洪新河的坝下,却容纳了一众候鸟的到来。其实距离这方荷塘不远的鱼塘里,还能见到须浮鸥,它们是夏候鸟,即将南迁,把领地让给过路的冬候鸟。时间按照精准的刻度向前奔跑,在分分秒秒的过场里,大家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是一种微妙的牵绊,让我们在此相遇。
烂泥湖改名来仪湖,
生态也为之一变
撇洪新河的北侧就是来仪湖,这条观鸟走廊的尽头。来仪湖原名烂泥湖,地名源于“其湖遇秋冬水涸之时,泥泞深淖,人不可行”。名字寓意巨大反差的背后,是几十年来人们辛苦治理来仪湖的丰功伟绩。
烂泥湖,听名字大概就能揣测出湖区人民对它的印象。常年泛滥成灾,而撇洪新河就是为它泄洪的通道。为了治理烂泥湖,益阳按照“以撇为主、撇排结合”的方针,动员三十多万干群,成就了又一治水的历史伟业。烂泥湖治理工程是1973年确定的全省十大水利工程之一,现在位于撇洪新河北岸的烂泥湖治理工程纪念馆,还在诉说着当年群众治水的壮举。
时间一过50余年,来仪湖已建成了湿地公园。湖区的一大部分被划成保育区,前后生态变迁的对比让人唏嘘。
目前驱车从撇洪新河进入来仪湖,可以见到水网交织,很多笔直的河道上夹着上世纪70年代堆砌的水泥桥。桥非常窄,只能并肩走过两人,在绿油油的水面上非常刺激。
在进入来仪湖之前,撇洪新河的河床里出现了一群斑嘴鸭。它们应该是最近几天才飞临此地。撇洪新河的水位下降到枯水线,河床裸露在外,泥滩地上露出大量的螺蛳和贝壳,一只苍鹭站在浅水处觅食。它的脚下就是十来只斑嘴鸭。
斑嘴鸭是冬季长江流域最常见的野鸭。它们分布的范围极为广泛,有些地区甚至在夏季也能看到它们的身影。这十几只斑嘴鸭应该是从北方迁飞而来,现在它们卧在水面边缘,头插在翅膀里呼呼大睡。也许是感受有人靠近,有几只从酣睡中苏醒,抬起头向来人的方向看。
斑嘴鸭是杂食动物,喜欢在浅水区域觅食,它们跟家鸭的觅食方式很像,都是用嘴过滤泥沙,吃里面鱼虾或者水草根茎。
候鸟的乐园
撇洪新河向北10公里就是来仪湖大堤了。站在堤上眺望着长满青草的湖床,一派生机盎然。一群牛在湖中露出的洲滩上吃草,放牛的人卧在草地上晒太阳,享受着日光浴。
湖区周围的人似乎都在忙着清理各家的渔场。这些渔场将水排干,肥美的鱼挤在浅水池里,任人捕捉,对于养鱼人来说真是大丰收的季节。
也正是这些繁忙的生产生活行为,吸引了大量候鸟前来觅食。例如苍鹭、夜鹭,它们站满一排,等着捞鱼的人走开,然后蜂拥而上,一饱口福。而胆子较小的鸻鹬类水鸟,则在已经干涸的湖床上,寻找泥沙中剩下的蠕虫吃。它们各自形成了自己的舒适圈。
在来仪湖大堤观鸟的最佳地点是位于湖岸西侧的观鸟台。这个观鸟台高约25米,可以站在顶端眺望湖泊。此时视野的对面是十几只凤头鸊鷉,它们距离很远,大约有150米。湖水托举着它们在水面浮沉,但依然可以看见它们枕部两侧往后延伸的羽毛,那是它们的外貌特征。
远处有一片荷塘正在挖藕。挖藕人站在小划子上,奋力地从水中捞出成排的莲藕。一些人穿着下水裤站在淤泥里,慢慢地把莲藕从泥巴中撤出。从远处看,这片藕塘大概占地有100多亩,在夏天时应该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到了冬季,荷叶已经开始枯萎,但莲藕已经成熟。按照这个挖掘速度,这片莲藕应该能供给到明年春天。与这群挖藕人同时出现的是鹤鹬。它标志性的红脚踩在泥巴地里,想必是挖藕翻出的淤泥中有它们想要的美食。
在撇洪新河这条观鸟“新干线”上,人与鸟的关系就是如此密切。稻田、渔场、藕塘是河流两岸村民的经济产业。依托自然节气与水文规律运转的生产活动,又为候鸟提供了觅食场地,这是大自然的精心安排。即使在生产力已经大步提高的现代,人们还是愿意保留一片大自然的安宁之地,撇洪新河这条人工渠才会变成如今候鸟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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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然时序同呼吸
文字|钱烨
图片|钱烨
微信编辑|王琳(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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