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农民李哥

文摘   2024-10-09 00:04   湖南  

青年农民李哥

孙振兴

李姓是中国的大姓,全国大约有一亿人,在我的工作和生活里接触过许许多多的李姓朋友。

淮海农场创建于1952年,由解放军陆军102师万余官兵整建制转业而成,由军人转业成了农垦工人的习惯称为“老军工”。淮海农场是新中国建立以后在江苏省成立的第一个军垦农场,后来又有无锡、苏州、徐州、连云港、盐城等地的城市知青六千多人来农场务农,形成淮海农场员工的主体,列入正式员工编制。1952年的转业军人至1969年时每人每月29.9元。转业军人的配偶原来是农村户籍来农场定居就业作为家属工或季节工处理,第一年每人每月工资10元,以后连续工作每一年每人每月增加工资一元,但是不得超过知青的工资待遇。譬如1969年我们知青抵达农场时每人每月核定发给工资15元,一名婚迁至农场二年的家属每月工资是12元,还有一名己婚迁至农场十多年的家属每月工资是14元。

此外淮海农场还零星招收了部分海门移民、阜宁县失地农民,水利工程征土安置农民等......

在我下乡的淮海农场员工中,除了知青和老军工外,还有来自盐城地区城乡的当地青年农民。例如:六连的李文成、李文忠;八连的李志平、李志民;十一连的李菊宝;十二连的李永才;他们都比我年长十岁左右,我都称他们为“李哥”。

与李志平在无锡见面

李志平、李志民都是海门移民,海门位于长江入海口北岸,与上海祟明岛一江之隔。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长江发大水,造成海门沿江上万亩滩地崩塌,沿江农民无地可种,随父母从长江边北上到淮海农场垦荒务农,在淮海农场长大成人。他们的父亲是亲兄弟,都是安份守己、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俩却聪明好学、精明强干。兄长李志平沉稳老练、担任连队农技植保员;李志民长相俊朗、豪爽大方,担任连队卫生员。当时管理连队主要是五大员(指导员、会计员、保管员、植保员、卫生员)他们李家兄弟占了二席,大家都夸兄弟俩有出息!

李文成、李文忠都来自盐城地区阜宁县农村,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来历不同:李文成是上世纪转复军人安置;李文忠是国家开挖排水河道失地农民安置。苏北阜宁是革命老区,历史上曾经是盐阜平原上的富庶之地。但是受黄河改道,以及建国后开挖了许多过境入海水道后,破坏了自然水系,内涝严重、交通阻塞,造成经济落后、民众十分贫困。

政府开河占用耕地后会安置一些失地农民到农场务农。当时在缺吃少穿的苏北农村能够安排到农场吃“皇粮”领工资,也算是香饽饽了。

知青兄弟

李文成家父辈及叔伯兄长都参加过抗日及革命活动,他本人早年应征入伍,在边防前线服役,听到过海峡两岸相互用高音喇叭宣传喊话。有一次我方阵地坑道坍塌,他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去,救出了战友和装备。获得了立功奖章。自己却被碎石砸伤了头部和命根子,虽然救治后活了一条命,但是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大伏天穿着棉袄还嫌冷,有时思维也会犯迷糊。由于家境不错,在阜宁老家娶了一个媳妇,安排在阜宁老家农村学校当代课教师。但是从来没有见他老婆来农场看他,不到逢年过节他也不会回老家探亲。据连里面的娘们嚼舌说:“他老婆蛮好看的,二个孩子不像他,他是条阉了的公狗”......他听到了也不生气。大批知青来到农场后,农场领导见他年轻力壮、根红苗正就安排他担任了知青排副排长,但是他受伤的身体力不从心,干活不行难以服众。嘴巴却不饶人,口无遮拦,满嘴跑火车,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我们家是老革命、有功之臣,党员多,都够得上成立一个党支部了。”“共军的原子弾不如美国的一颗炮弹。”特别是第二句口头禅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明显是大逆不道的,引起了知青们的反驳,闹到指导员那里,指导员也不好处理。农场领导发现李文成扶不起的刘阿斗,念他出身好、立过功,没有追究他的政治责任,把他发配到海边放牧退役军马,当了一个“弼马温”落得清净轻松。

农民兄弟李永才现状

话说李文忠,长得虎背熊腰、肥头大耳,是个典型的吃货!干技术农活迟钝木讷,挑担、搬重物有力气。起先领导安排他到食堂挑水,倒也卖力。可是他嘴馋贪吃,看到锅里煮的肉,也不顾烫,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挑完一担水过来又是一块。经常如此不听劝阻,事务长一怒之下把他赶出了食堂炊事班。到了生产班,重活脏活累活让他干他倒无所谓,就是常常哭诉吃不饱肚子饿。不到月底,饭票就吃光了。有一次,知青生产班在打谷场突击抢运粮食,休息时,食堂送来了接晌(当时农场农忙时节每天强体力劳动十几个小时。参加劳动时午饭与晚饭之间食堂会提供一顿简餐,也有称腰餐的,通常免费免粮票供应)每人二个二两重的白面馒头,李文忠想多吃一点。大伙儿就与他打趣:若挑起一担二百斤的粮食,从打谷场到仓库里的粮囤边,别人的馒头也让给他吃,现场管够、只吃不带。李文忠二话不说,挑起二百多斤的粮食,腿不抖、气不喘,从容不迫的把粮食挑进仓库。大家如约把白面馒头让他吃,他狼吞虎咽连吃五个(五百克),松松裤带喝了点水后又吃了二只半白面馒头,直到实在咽不下去才罢休。

我到八连担任连队会计后,盛夏过后,分管连队生产调度指挥的副连长因故不能视事,每天一大早下田为知青农工班排派工的事就缺少人安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替代。经连领导研究决定:暂时就由农技植保员李志平和担任会计的我代替。开会商量时,李志平面露难色,先是推托当前水稻虫害严重,需要及时防治,脱不开身;后来见推托不了管理,又要求他只能负责管水田,旱地由其他人管;我就承担了旱田的派工任务,于是我管旱田管了夏秋冬三个季节。从棉花、大豆、玉米、耢豆、薄荷田间管理到收割,冬季开沟、挖土,一大早一手拿着“A”字型工尺,一手提着一把大锹,下田丈量,作记号,为各班排分派工作任务。

卫生员李志民在作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又主动要了一块地,种植的大青叶、苏红花、曼陀罗花等中药材长势良好,广泛用于防病治病,为连队节省了开支。

十一连青年农民李菊宝是无锡县堰桥乡村民,家境还算富裕,土改时土地大部分被分给了贫困农民,留给他们二间房。父母早亡后,无人管教,他就好吃懒做,抽烟喝酒,游手好闲,到三十好几岁还没有娶到老婆。恰好淮海农场十一连有一个无锡女知青唐凤娣,都过了三十岁了还是老姑娘。唐凤娣父母都是纺织厂工人,纺织女工工资每个月有五、六十元,丈夫在纺织厂当运输工具、修理工只有四、五十元。纺织女工工作辛苦,那时候纺织女工产假只有56天,产假过后就必须去上班,没有时间照顾孩子。因此生了孩子后通常会雇佣奶妈,当时雇佣一个近郊或江阴、宜兴农村的奶妈的报酬是每人每月八元钱,外加婴儿户口上享受的九斤大米。直到抚养至八岁,回城进小学读书。唐凤娣在农村和奶妈呆长了,有了感情,对亲妈反而生疏了,让她进学校读书读不进,让她照顾弟弟妹妹又嫌麻烦,1963年长大成人后依旧无所事事,见社居委动员上山下乡去苏北淮海农场就报了名。多年以后,同去农场的男女知青通过共同劳动、相互了解,产生了感情,相继结婚成家。唐凤娣没有文化、生性孤僻,成了剩女。1977年春节回无锡探亲,在家人和亲戚撮合下与李菊宝结婚成家。当时农场男劳力因征兵、招工、上大学大量流失,急需男劳力,同意李菊宝婚迁到农场安家落户。李菊宝变卖了老家的房子和家具,仅仅带了二副门板、五斗橱柜、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到农场后把门板改成了床板,不到三年就添了一双儿女。

李菊宝变卖了家产,获得了几百元钱的巨款,购买了一辆自行车,家里有五斗橱、桌椅板凳,优质的老杉木床板,据围观的苏北土著妇女鉴赏,称床板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是樟木的(其实是江西出产的老杉木)。苏北妇女都说李菊宝像是富翁、地主。淮海农场连队远离城市、街镇,李菊宝成了家,有了妻儿,也改邪归正,安心劳动。农场也发挥他的特长,让他挑粪种菜、引种栽培苏南地区常见的瓜果蔬菜,丰富了农场职工的食材。

1979年春节知青大返城高峰时,农场连队领导杨家骏睁一眼闭一眼,也让菊宝混在知青名单里登上运送车船。

未料想他的二副宝贝床板在途中滑落在大兴大队的农田里,被当地农民拾取隐匿,菊宝遍寻无着十分着急。

我因办理工作交接手续,比大返城知青晚走一个星期。有一天在徒步前往总场办事途中,路边民居里的当地土著老朱悄悄地告知我:说床板被路对面的村民捡到了,但不要说是他告密的。”我应允为他保密,并说会妥善处理此事。我到总场办完公事后,立即返回至十一连与杨家骏连长商议:我建议用一牛车棉花秸杆去和拾取门板的村民交换,杨连长深明大义,当即派人派车装运了一车棉花秸与我一起找到那户拾取门板的农户家里,换回了菊宝的门板。一年后我在无锡成亲,给杨连长家寄去了香烟糖果;2004年我重返淮海农场,给杨连长送去了一盒西洋参、二瓶虎骨酒。

1979年春掀起知青大返城浪潮,没有知青身份的李菊宝随知青身份的妻子回到了无锡,无锡农村老家的老宅已转卖给族人,无脸回乡;城里岳父岳母家住房狭小,安置不下他们一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无奈之下只好在离岳父岳母家不远处的无锡火车站天桥下,火车站台外围的围墙外边,紧靠围墙,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窝棚栖身。好在地方政府很快就将他安排在食品厂当运输工,分配了安置房。据回城后与他们在同一个企业工作的知青说:李菊宝、唐凤娣夫妇至2023年底均已离世。

十二连青年农民李永才是阜宁县农村农民,中等身材偏瘦、忠厚老实、1971年应征入伍,在部队里循规蹈矩,积极肯干,入了党,提拔担任了班长,1975年复原回到阜宁农村老家。一般来说在部队入党提干的退伍老兵回乡后都会安排一官半职,担任村里的民兵队长等小干部,虽然这些小干部为村民服务和承担公益义务,却领工资,也是农民身份,但每年有工分补贴。可他们村里早二年已经有人退伍回乡捷足先登,村里无法安插李永才的小干部岗位,只能与普通农民一起下地干农活。当时他们阜宁农村十分贫困、落后,一个强劳力干一天繁重的农活只能得到十分工,到年底村里结算分红只有不到一角钱,难以养家糊口,连娶老婆都很困难。那一年阜宁县退伍老兵人数比较多,情况基本都相似。地方政府为了解决退伍老兵实际困难,向上级部门反映,上级政府根据情况与国营农场协商,争取到了百余安置到国营农场就业的名额,李永才报名进了农场工作,退伍军人军龄算工龄,核定他工资每月二十八元(比知青高一级,比老军工低半级)。

李永才进入农场工作后,吃苦耐劳,农场提拔他担任了班长,带领一群男女知青和老职工家属劳动,他能以身作则,倒也服众。老职工家属见他还没有老婆,就把当地一个土著农民家的女子介绍给他。听他老婆说:他们家以前住在淮河边,有一年发大水,冲毁了堤岸,全家人逃难来到淮河下游的海边落脚。

淮海农场办公室、建场六十周年庆典、军垦战士像

他的老婆身体壮实,结婚三年,给他添了二个大胖儿子。他老婆叫唤大儿子的发音是“bawouzi”,小儿子是“xiaowouzi”,连当地的老职工家属婆婆妈妈们也弄不清楚是哪个地方的口音。李永才的老婆力气大,干农活也卖力,就是饭量大。她见城里来的女知青有时候下班后肚子饿就用开水冲泡二汤匙粉状的东西,用筷子搅拌一下就成为一大碗粘稠的米糊;有时候用开水冲泡二汤匙粉状的东西,碗里的东西粘糊糊的,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馋得直流口水。(其实女知青冲泡的粉状物质,一种是麦乳精;一种是炒熟的米粉;为了防止变质、取用方便,都存放在麦乳精瓶里。)

李永才的老婆第一次生小孩的时候,正好农忙时节,李永才工作脱不了身,依然带领大家下地干活,连队领导见他很敬业,就安排老职工家属珍巧去照顾伺候她。她老婆分娩后,失血很多、又饿又渴,环顾家徒四壁,阴冰冷气,更别说鸡汤了,连热腾腾的鸡蛋挂面都找不到。情急之下她想起了知青吃的米糊,就让珍巧到女知青宿舍里借米糊。不巧的是女知青的麦乳精和炒米粉吃完了,大家都很同情产妇,就凑给了珍巧一些钱,让她赶紧去镇上买回来给产妇补补身子。

珍巧带着空的麦乳精瓶作样品,急急忙忙徒步十几里路在镇上买到后赶回来赶紧烧水给产妇泡麦乳精。珍巧见过知青泡麦乳精,却从来没有吃过麦乳精,就模仿知青的样子,在碗里放入二汤匙麦乳精加上半碗开水,用筷子搅拌,却清汤寡水的,又加了二汤匙麦乳精,用筷子搅拌,却仍然没有出现粘糊糊的米糊,再加二汤匙麦乳精,用筷子搅拌,依然是清汤寡水的.....产妇已经饿得迫不及待了,珍巧只得拿一把盛粥的汤匙喂产妇,产妇喝一口汤,呻吟一声、叹一口气,以此类推,周而复始,直到一瓶麦乳精全部冲泡、喝光,还是喊饿,唉哟、唉哟呻吟不止......

重返农场看望慰问老军工、知青营地

我回城后曾经多次返回第二故乡看望老军工和留在农场的职工和职工家属,送上了慰问品,知青们还为老军工和老职工家属庆贺八十大寿,奉上了女知青手工刺绣的“松鹤延年”的艺术作品。2016年冬天,知青重返农场见到李永才,获知他儿子去了城里打工挣钱,他和老婆夫妻两人相依为命,承包了农田,依然过着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他虽然老了,但身体比以前壮实,精神抖擞,他说:虽然下田干活累一点、苦一点、但是自由自在,多做少做自己说了算,收成也不错,够吃够用心情舒畅。还热情询问回城知青们的近况,听说有一个知青还没有结婚,再三叮嘱让我们转告那一位未婚知青:“一定要找个老伴,到老了相互有个照顾!”

我重返农场八连时知悉李志平被提拔担任六连连长(大队长);李志民也从赤脚医生成长为专业医生,还娶了阜宁籍女知青邹其鸾为妻;当天因天时已晚,没有前往六连。后来知青在无锡聚会,邀请了黄连长、李志平等老职工、老军工后代二十多人来无锡见了面。

几十年过去了,与青年农民李哥们的往事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祝逝去的安息,健在的多多保重、健康长寿!

作者简介:孙振兴 男,江苏无锡人,高级会计师。曾经上山下乡务农十年。1979年返城后业余自学,完成大中专课程,曾选派中国人民大学进修,长期从事商贸企业经济管理工作。爱好文学写作,已在省、市、全国刊物上发表多篇文章和出版个人文集,现为无锡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上海油岭知音》和《无锡知青》杂志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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