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灰死前两天，它成了我们社区群里的一个热搜话题。西柚还在群里跟人吵了一架，当然那场架吵在他的内心戏里，文字表现还算理性，这是他跟很多键盘侠的区别，他的文本比本人要稳重内敛多得多。
有人群里发了两张小灰的照片，其中一张龇牙咧嘴凶巴巴的，问这是谁家的猫，她看见小灰在我们那条街溜达，脖子上有两处毛被剃掉了，形状悚然，有点担心，它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有人跟帖说看到小灰从他家deck走过，也是有点担心，希望他没事。更多目击人说，觉得小灰可能就是一只老了的猫咪，但它太瘦了，所以让人担心。
纽村的猫都是散养，看见一只猫在街上溜达甚至出现在你家后院一点不奇怪，我家常年有只大花猫晚上从车库猫门遛进到来吃小灰的猫粮，我很少见得到它，我一进车库，只见大花朵一闪就溜之了。小灰所以引人注目引发议论，不是因为它溜达，是因为它的形状，枯瘦如柴，还有部分毛发被剃掉，有点引发虐猫臆想。
西柚看着那些帖子，相当恼火，觉得他对动物高于人类的爱遭到亵渎，在家里走来走去地念叨，他们管好自己家猫狗就好了，以为自己是谁啊，动物警察啊，哪儿来那么多想当然，然后奋笔疾书回了帖子：
“这是我们16岁半的老男孩，它的确可能会在房子周围和马路对面闲逛。由于手术（其实是因为抽血检查），他被剃掉了部分皮毛。在小灰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它是我们全天候的担忧，请不要做任何假设。谢谢！”
文字虽然还算礼貌，但是谁也不傻，看出西柚的愠怒来了，一个邻居友好地回复说：祝福小灰。希望他在那一天到来时候能待在家里。我们美丽的18.5岁的猫女儿也这样走到最后，四处游荡，直到发现她躺在我们的船边。
西柚倒是很好哄的人，别人一说好话，他就没事了，回复说，我们不能为它做什么了，只能尽量让他舒服，减少痛苦，但是把它关在家里不是个好主意。
小灰是从今年七月份开始不对劲的，它变得特别聒噪，除了睡觉，一天到晚喵喵叫，它的叫声，简直成了我家永远的背景音。当时西柚出差不在家，我在电话里跟他描述小灰的情况，他说他回来就带小灰去看vet。vet诊断，第一甲状腺不太正常，需要手术或者长期服药，第二小灰有点老年痴呆了，对了，猫咪也会得老年痴呆。西柚一直犹犹豫豫要不要给小灰手术，手术就有风险，不手术终身服药，给猫服药可没那么容易，要手疾眼快把药塞猫喉咙里，西柚为喂药，手上脸上的抓伤就没断过。
9月份小灰因为跟猫打架受伤，我跟西柚大吵一架，详见《流血事件》。从那时候起，小灰的情况每况愈下，吃得很少，越来越瘦。甲状腺手术的选项基本就关闭了，因为小灰的身体情况经不起全麻，10月份我们去Samoa旅行，请Rabin老太太到家里住照顾动物，我都很担心回来还能见不见得到小灰。还好，见到了。
小灰搂着我的哪部分呢，我现在也看不出来了，反正是壮如大柱子。
10月、11月因为各种出状况，小灰频繁地见vet，做检查和治疗，终于确诊癌症，并且严重腹水，要抽腹水就得全麻，这是小灰经不起的，看得出来它活得很辛苦，吃了东西就吐。我为小灰跟西柚发生了更多争执，因为我觉得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阶段，小灰瘦成了一把骨头（除了腹部因为腹水圆滚滚），曾经飞檐走壁的猫界英雄，现在连沙发都跳不上去，看着太难过，我们又做不了什么减轻它痛苦的事情，是时候让它走了，不要让它熬到油尽灯枯受罪。西柚觉得我冷酷，凡事还来问我意见，比如要不要给它吃增加胃口的药，要不要给它打激素甚至打兴奋剂，我觉得这简直违反猫道，又不想跟西柚再吵下去，就说关于小灰，我已经表达过我的态度，从现在开始，不要问我的意见，我尊重你做的任何决定，对你只有一条要求，你要照顾它到最后，就拿出耐心来，不要因为它叫它吐，就烦躁就骂人。
小灰的摸脸杀
我对小灰是有点又爱又气的。
爱是因为小灰跟人太亲，尤其跟我亲，对我甚至比Tara还绊脚石式的跟随，永远走在我方圆几十公分的地方，我常常被它绊到。晚上煲剧，它就把俩前爪搭在身上，呼呼睡。我站起来喝水，拿东西，把它扒拉开，只要回到沙发上坐下，它就又凑过来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只要允许它腻在身边，怎么打扰都不怕，就跟我身上长了个猫似的。谁能拒绝这么个柔软的小身体呢。作为一世凌厉杀手，小灰叫起来，反差极大，比任何撒娇好命的女人都嗲，它那一声婉转欺负的喵~~~~听得让人骨头都酥了。
气因为这家伙太野，没它不敢的，把肉从冰箱里拿出来解冻，简直不知道放哪儿才不被它给霍霍了，事实证明，只有藏在抽油烟机顶暂时还是安全的。家里没有任何地方对小灰来说是禁区，衣橱、床、壁柜都被它睡遍了，到处留下又细又小的毛，洗都洗不掉。
让人难过的是它死前倒数第三天还能吃点东西的时候，我还凶了它，因为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一回头，看到小灰站在椅子上，身体靠在餐桌上在试图舔盘子里的菜汁。我下意识喊了声，小灰下来！我再有爱，也做不到像很多洋人那样，跟动物同吃同睡，物种大同。小灰当时吓一跳栽下椅子摔到地板上，这说明它身体机能已经很差，这点距离对飞檐走壁的小灰来说，轻松落地稳稳站住一点问题没有。到现在我还很内疚，觉得我不该在它最后的日子里凶它。
再就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小灰欺负Tara。Tara在自己家里从来不敢放松警惕，走哪儿都要看看小灰的方位，才敢做下一步移动，不然就有挨一大嘴巴的风险，到最后一周了，瘦得皮包骨头，只要小灰往家中要塞一坐，Tara就是不敢通过，对Tara的震慑保持到了生命最后一刻。有意思的是，西柚说小灰走后第二天早晨，Tara尾随早起的西柚从卧室到客厅，第一次大步流星不再四处张望，西柚说Tara知道小灰不在了。
小灰就是这样长在我身上的
回到文章开头，西柚前脚还在邻居群里跟人置气，后脚跟我说，小灰的状况断崖式变坏，我觉得再让它这样熬下去对它不公平，我决定了，下周二送它和找小黑（小灰的亲兄弟，见《安乐小黑》），巴拉巴拉说了一堆都是我之前说过的被他说冷酷的话，跟西柚相处，就像跟一个混不讲理的熊孩子相处，你觉得教育无效，还是要该说就说，那些被他不以为然的道理对他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然后在适当的时候，那些道理就蹦出来，不经消化地变成了他自己的观点。
这是小灰生病以后了，蜷缩在我肚子上轻飘飘的一点分量没有
我觉得小灰未必能坚持到周二。周六晚上回卧室前，我看着在沙发上无声无息的小灰，拿出一个Tara小时候用过的厚毛巾毯铺在地板上，让西柚把小灰从沙发上抱下来放在毯子上，西柚不明所以。我心里想的是，怕它夜里死在沙发上，那样沙发成了事发地点，以后再坐上去，心里都有阴影，我没把担心说出来，是怕一语成谶。我也早就不敢抱小灰，它就像小黑最后那样，瘦得脱了形，我有一抱它就会骨折的幻觉。
第二点早晨我起床后，听到小灰微弱的喵喵声，为它的生命力之顽强惊叹。那天我和朋友去Tiritiri matangi island徒步，本来是上周的船票，因为飓风渡船停驶，改签到这周。中午在岛上高处有信号的时候，收到西柚信息，小灰内出血导致昏厥，送到vet就已经不行了。
打开社区群，西柚还在里面发了告示，说我们的老男孩走了，很多人安慰他。
晚上从岛上回到家，我俩去一家泰餐馆吃饭，一边吃，一边聊着小灰种种，调出手机里小灰的照片，互相传看，像个两人追思会似的。16年的陪伴，它的确是家人了。
吃完饭回到家坐在deck上喝咖啡，没了小灰喵喵叫的背景音。收到当娜的信息，她说今晚的晚霞特别好看，是小灰和小黑在打招呼。在纽村生活，我经历了特别多动物的离开，数数有Mila、小黑和小灰。还有当娜的三只Guinea pig，一只宠物鸡。人对生死变得冷静了些，觉得这就是生命节律和循环，今生有缘遇今生，来世谁知逢来世。
小灰变成了小盒子
我和西柚之间的争执主要是我觉得他过于犹豫，动物和人一样，不是多活一天是一天，而是多活有质量的一天才是一天。当初因为犹豫，Mila口吐鲜血死在我面前，是我永远的噩梦。小灰几乎重蹈Mila的覆辙，内出血痛苦而死。爱动物，在它们活的时候好好照顾它们，然后在最后要替它们做决定，让它们死前少受罪，给它们一个好死的机会。男人在关键时刻，真是肉啊。
小灰走后，我常常像听到了小灰的小脚步，嗒嗒嗒地走来走去，西柚说他也是。
后来的私货：
小灰变成一个小木头盒子回到我们身边，现在家里有整整一书架的动物小盒子，还有它们各自的饭碗水碗、狗绳狗刷等等遗物，西柚都不让扔，分别存放在车库置物架上。
西柚说，将来他死后，骨灰洒海里，什么都不留。又嘱咐我，将来走哪儿都带着这些动物小盒子。这人拧巴吧，自己能想明白人死后四大皆空，却想不明白动物，我已经是一个对物欲很放得下的人了，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弃，除了生命。如果生命从有机体变了成无机物，有什么保留的必要呢，我怎么可能成为一个背着一堆动物小骨灰盒洲际旅行的怪物。当然这些有的没的没必要争执，我会永远记得和想念自己生命中来过的小动物，但肯定不会变态到走哪儿背着它们的小骨灰盒。
小灰的私猫用品
馋猫小灰，谢谢你的陪伴和捣蛋，天堂吃好喝好耍好调皮好，继续称王称霸狩猎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