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狂风暴雨虐了快一周，好容易晴了，赶紧换洗床品，我把客房的枕芯也拿出来放到deck上晒。
西柚看见了，伸手摸了摸说这对枕头怎么手感那么好，比起来我的枕头像shit。我说换呀，床品就是易耗品，要摒弃千秋百代的思维，常用换新，再说你那个脑袋，跟阿拉伯油田似的呼呼冒油，简直枕头克星，枕头更得勤换。人说我的枕头也是几个月前换的，现在变得又塌又扁。
西柚上次买那对枕头的情形我还记得，也是我催他去换的，但还是没能改变他的路径依赖，首先去的地方就不对，老喜欢在Warehouse（纽村一种仓储大卖场）那种除了便宜，毫无品质可言的地方买衣物，本身就是不够爱自己。
而且在大卖场那种地方，他平时瞎眉虎眼的眼神可好使了，老能在很便宜的枕头阵中挑出价格最便宜的垃圾中最low货。我当时是动用全身忍功没出声，随他去了，因为公共场所不是教育人的好机会，我的宝贵口水能省就省。现在正式给了他一个人生警世恒言，“把‘便宜’二字从你的世界中铲除掉彻底毁尸灭迹，每天对自己说几遍，我值得最好的。尤其添置贴身用品的时候，把‘我值得最好的’这六字真言连念三遍，买目力所及，最贵的，你感觉最性价比最低的，那些东西不是奢侈品，不是智商税，你不会因此破产，它们让你能真正体会到被优良物质善待的喜悦。”
可能我有点传教兮兮样子，西柚很警觉地盯着我。我说你不用警惕性那么高，我话里没话，说的都是字面意思。我也不要求你对我说“你值得最好的”，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我只希望你对你自己好，自己对自己说：“你值得最好的。”
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阶层锁定的人生阶段，所有好高骛远的消费已经自动摒弃，尤其嫁给荷兰人民之后，更加什么妄念都没有了。在纽村生活，土了吧唧的，想霍霍也没啥可霍霍的。但是家常日用，用最好的，这个消费水平用不着咬牙跺脚就能做到。绝对不会什么都冲着便宜去，然后又被东西质量不咋地给惹恼，尤其像眼前这位荷兰人民，动辄被廉价货的质量气得动肝火，谁也没拿枪逼着你买垃圾吧。多花点钱买来的不仅仅是东西，还有“我值得”这几个字。
我指着腿上的牛仔裤说，这条裤子我刚刚换上的，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西柚认真看了看，没破没洞的，有什么问题啊？我说我穿上发现大腿部位布料上有一小节弹力松了，大概是误进了烘干机惹的祸，穿是没问题，但那小块抽抽出小泡泡的布料让我看着难受，所以这条裤子我不打算要了，在家干活穿两天就扔掉。
虽然我一天到晚基本不出门，也没人看我，但我就是不喜欢那种对自己很潦草的感觉。西柚再次左看右看看不出我那条裤子上有小鼓包。我说算了，这标准对你这种袜子有洞照样穿级别的人太高。你先好好花巨款给自己换个最舒服枕头宠宠自己去吧。
我让西柚自己去买自己的枕头，不是我已经深得荷兰人民AA制精髓，买枕头只买自己的，不管他。我因为颈椎病，遵医嘱已经有十多年不用枕头了，主卧枕头对我来说就个摆设，最多睡前看书靠一下，睡觉时候会扔到地上去。客房枕头是搬家大量添置家私那次，在Bed Bath Beyond买的鹅毛枕，不是打折季应该小贵，因为很少用到，还跟新的似的喧喧腾腾。而他自己不提，我都没太注意他的枕头什么是鬼样子。
传教结束，西柚一副灵魂被暴击了的样子，说我会think about的。我恨其不争地说，这还有什么可think about的呀，我没让你对任何人好，对我好，对全人类好，只是让你对自己好，这是刀山还是火海啊，难成这样。
二
我经常在我们家旁边的Arkbles Bay山顶上一个老头那儿买植物，今天拉着西柚帮我扛一盆可以放在室外的龟背竹。他家前院有艘船，还有一个大房车，西柚被那辆跟公交车体格子差不多的豪华巨型房车迷得五迷三道，跟老头热聊一通。
老头说他65岁退休后，闲得五脊六兽，71岁就跑去开了一年大卡车，又在家蹲了一年，然后又觉得无聊，再次再就业去开大卡车，一开就是四五年，全程参与了那条从Orewa到WW那条和一号公路平行的新motor way的施工。
他突然有一天在心急火燎赶路的时候质问自己，我这是吭哧吭哧干啥呢，我妈活到91，我爸活到95，就算我还有20年活头，日子也是有数的，钱凭什么给小兔崽子们留着，得赶紧花钱呀！遂立马辞职花钱，一口气花30万刀买了房车，30万刀买了艘船，在世界各地买了分时度假别墅，刚刚从斐济的分时度假别墅住了八周回来，他说在斐济什么也没干，就是很好。儿子和孙子们也去斐济找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 一起玩得很开心，当然是我付的机票，包他们食宿，作为老人家，能花钱让儿孙来看自己陪自己玩，也算自己买幸福吧。
我指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大型植物说，你现在还是个不错的园丁啊。他说对啊，我得找点事干，院子这么大，我就种些长得慢的龟背竹、铁树什么的，慢慢养，慢慢卖，挣点小钱。你知道人就是这样，即便钱够用，本来已经习惯的每个月都有的工作收入进账没有了，还是会觉得，喔喔，光出不进，就有点不开心，其实哪里用得了那么多呢。我默默算了下，这老头现在77岁+，觉悟得够晚的，但总算觉悟了。
我瞄了眼西柚，希望他灵魂受到点拨。回来路上，对他说，你不是也打算玩命工作到这老头这年龄，再觉悟，担心人没了钱还没花完吧，还是这辈子不打算觉悟了？感觉西柚有所触动。结果人若有所思地说，我就好奇他退休前是干什么的，别跟我说是靠开大卡车能说买船就买船，说买房车就买房车，说全球旅行就全球旅行。荷兰人这个悟性，我想开示他幸福的能力，是不是有点太挑战自我了。
三
刷了日剧《重启人生》。
剧中麻美和夏希、美惠从小到大都是好朋友。三个人长大后也常常聚会吃饭，互相过生日。有次聊到班上的学霸里美，说她现在是飞行员了。三个人又吃惊又不意外。里美是《东京女子图鉴》女主水川麻美演的，高挑气质美女。里美就是那种长得漂亮聪明勤奋一骑红尘超越凡人的别人家的女孩子，女孩子们奇怪的是，里美怎么做到了又优秀又不让人嫉恨。
后来知道里美已经活过六轮了。她第一轮人生里也是个学渣，读书生活得过且过。后面几轮是为了穿越回去救飞机失事的好朋友，从小把别的小姑娘瞎聊闲逛换贴纸办电影社的时间，都用来玩命学习玩命进化，终于成为飞行员，登上朋友失事的那架飞机，改变航向，挣脱死神之手。因为活了几辈子，情商和智商叠加起来，去伪存真，去莠存良，人品和格局磨得锃亮，能做到让所有人羡慕和喜欢一点也不讨厌和嫉妒小意思。
我真心相信，世界上一定埋伏着很多活了好几轮的人，尤其一些改变人类历史推进文明关键步伐的大天才大智者，很难想象没有几轮人生积累可以拥有那样超越人类的智慧和觉悟，也就是说超人不是凭空出现的，是几轮人生累计出来的，也可以理解从未来带着使命回到过去，上帝视角下装备精良，那些小小不言的人性弱点自觉就删除了，并随时添加优质品质和能力，鹤立鸡群，成为人中之人，为人类前进的每一小步，做出鼎力贡献，他们和普通人差距有多大呢，比如连给自己置办个好枕头的能力都没有。
我对西柚说，你如果死后有知，下一轮的你会深深埋怨上一轮的你的，质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好。西柚觉得我大白天说梦话，错愕地看着我。我这是用下辈子当上飞行员的努力，来试图让他对自己好一点，这也太感人了。
后面的私货：
时空穿越题材的美剧看过很多，《土拨鼠之日》、《恐怖游轮》、《源代码》、《明日边缘》都很好看，好像美剧中有个共识，就是时空穿越法规定，回到过去，只能感受，不能人为改变世界运作轨迹，那样会彻底扰乱过去的世界，造成大灾难。日剧《重启人生》相反，这些一轮轮重过的人，对过去各种插手，救了身边人，可能就把灾难转嫁给了其他人。
不管怎么样，回到过去都跟拯救有关，我对西柚的谆谆教诲就是，别抠了吧唧的刻薄自己，被将来的自己埋怨，在可控范围内，善待自己，应该还是美剧不改变历史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