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带疼生存的人,常年身体上有各种各样的疼痛像永不疏远的老熟人一样无常出没。疼痛集中在,带状疱疹后遗症神经痛,头疼,左肩颈痛,右腹无名痛,要命的是这些疼常常集结而来,来无影去有踪。对此我已经习惯成顿感,承受能力稳住增长,隐隐、常规的疼不怎么困扰得到我,觉得那是身体一部分。但是稀客来了,就是那种惊天骇地级别的疼痛来袭,还是很难保持风度,会吱哇乱叫表示生不如死。
上个周末,我老人家就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疼痛,是靠一天8片Panadol活下来的。
周五那天就不怎么舒服,嗓子痛,耳朵痛,牙痛,不是感冒了那种不舒服,这我分得清楚,是我的左耳左嗓左肩的老毛病汹涌而来,一天打蔫儿混过去了。
白天还是可以忍受的难受和疼,夜里被疼醒,才是撕心裂肺级别的。这一夜,如果卧室有监控摄像头,看了监控视频回放,你会觉得我是鬼畜了。隔开几分钟,整个人往上一弹,疼的,头部神经被小刀挑了一下那种不可控反应。
一夜几乎没睡,或者我以为我没睡,身体还是顽强地在两次鬼畜之间睡着了几秒钟或者几分钟,那就更加痛苦,等于被强行一次次从睡眠中野蛮地揪出来,这是疼痛在世界上刷出的最强存在感。在纽村看病如果说疼,医生就要你从一到十说个数,表示疼痛级别,我觉得我可以说9了。
早晨从卧室出来客厅,连从来看不出我有什么不同的西柚,都被我鬼一样的样子吓到了,问出什么事了?我说头疼得一夜没睡,说着又被剧痛拉扯得鬼畜了下,把西柚吓够呛,说去医院看急诊吧。纽村的急诊,尤其周末的急诊,想想就很绝望,就是纯耗人。我说你照常去集市吧,我先吃Panadol观察下,不行下午再去医院。
西柚今天约了一个荷兰同行在一个月一次的纽村荷兰集市上见面,各自取预先订货的一种叫Witlof的荷兰蔬菜,喝个咖啡,这是他的月度小社交。
澳新村神药不负众望起了作用,虽然疼痛是被闷闷地压制在麻木之下,并未物理上消失,但是疼过的人就知道,不疼的身体那就是最大的幸福,直到中午药劲过去,疼痛又回来了,没有比夜里更严重,鬼畜间隔也拉长了,又干下两片神药,镇住了整个下午。上网约家医,最早能约到的时间段是下周二,我选了十一点。
周六夜里前半夜是似乎是前一夜的复制,尤其头顶有一个点,疼得不能碰,人在半迷糊状态,手还忍不住地去碰,一摸都能疼出一身冷汗来加鬼畜,手臂背面的皮肤也是像神经暴露了一样,不能碰地死啦死啦疼,那是将近10年前得的带状疱疹后神经痛,在身体弱的时候,就会发作,现在也来赶来参加疼痛大会了。但从后半夜起,我知道自己平稳地睡着了,也就是剧痛滚蛋了。
过去的24小时,我吃了8片神药,成人使用神药的最大剂量。在国内时候,我对待止痛药很抵触,总觉得有副作用,影响脑子记忆肠胃之类,能不吃就不吃。在纽村呆了七八年后,我拥有了洋人疼痛观,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止住再说,管他用什么手段呢,管他什么副作用呢,管他什么代价呢,管他什么剂量呢,不然痛得生不如死,干嘛要生。疼痛是最消磨人的意志和生趣的东西,纽村医生也是这个原则,不管什么病,不能让你疼,不能让你睡不着。
周日早晨起来试着摇摇头,没有在剧痛了,头部的痛点还在,但疼痛指数减轻多了。只是又增加了左耳后的一个痛点,后来居上,疼到摸都不能摸。头部移动的痛点,也是我以前经历过的,对此我并没有涉足深不见底未知地带的恐惧。
你可能觉得,这么疼,你怎么还沉得住气呢,不要是什么大毛病被耽误了。我是已经久痛成医,平时身体的左上半部的痛一直隐隐在,包括耳朵的堵,也堵成习惯了。在国内的时候,也是一年总要犯几次邪乎的。这种疼痛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我的脑袋终日冰凉摸着像冰块,深圳的炎热夏天,都要带帽子。北大神内的主任分析,觉得我头疼是颈椎病压迫神经导致,至于耳朵堵,是对上班的应激反应,还有个怪气人的名字叫“躯体形式障碍”,具体这些背景见《纽村看病记》。加上一犯就吓得跑去做肠胃镜的右腹无名痛,说疼痛和我如影随形不夸张吧,好好坏坏,发作起来呈螺旋上升的日益加码状态,现在已经升级到左边舌头上颚都疼的程度。
这次发作之前,已经有三四年平台期,我每天从善如流地做操,拉伸,跟网友学了在腿上脚上东捏西捏,东拍西拍,头疼医脚原来有道理,我不是一个很容易被别人影响和左右的人,但是关于我的老毛病,只要听到建议,我都会试试,因为被折磨得太绝望了,绝望到只能靠神迹。我这个宗教缘很薄的人,如果谁告诉我他家神灵管治我的毛病,我估计也会虔诚信一回。所以这四五年的平台期,我愿意归功于乱投医的结果,虽然不知道哪片云在下雨。当然在纽村基本上没有大规模发作,也可能是身体体恤我在纽村没有脖子医生等各路亲爱医生管着,所以身体各部位奔走相告,齐心协力,自强不息。
这些身体上的疼痛,有点像座活火山,各种原因导致的疼痛在地表以下默默集聚着,不管怎么样努力,总有冲天一怒的时候。这次算是被疼痛突破了封锁线,火山发作进阶到鬼畜的程度,我仍然并没有太麻爪,放西柚逛集市喝咖啡去了,可见在疼痛这事上,我有多见多识广、遇事不慌的大将风度。
靠神药顶过了疼痛峰值,周一夜已经可以睡安稳觉,到了周二差不多跟没事人一样了,不是完全不疼,开头就说了,我老人家带疼生存不是一年两年了,常规的疼完全惊不到我。周二我已经觉得都没必要去见家医,见了也是白见。
乐观地说,纽村这种看病难,常规性延迟治疗,有时候能省掉不少资源和时间,因为身体自有起伏周期,相当一部分急病扛过峰值,是有自愈能力的,当然不是所有病,别抬杠哈。
周六那天那个级别的发作如果是发生在国内,我肯定屁滚尿流就去看急诊了,按照当时我疼的那个阵仗,肯定是脑核磁CT等等一顿上手段,最后开上一堆药和理疗,随后好转,也不知道是治疗有效还是身体自愈。纽村医疗资源跟不上,耗到周二才看家医,见了家医,我诉苦说,周末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疼痛。家医说,现在呢,我只好灰溜溜说,现在好转了,自己扛过来了。
家医常规耳朵鼻子嗓子检查了一圈心肺听听,深情地跟我说,你需要按摩啊,你是肌肉问题,我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人。我说头疼也是肌肉问题?他说是。我说嗓子疼牙痛舌头痛也是肌肉问题?他说是。我说肩膀脖子痛也是肌肉问题?他说是。我说你确定不是颈椎,他说不是颈椎,就是肌肉。好吧,肌肉对颈椎说,你们撤,我掩护。我之前见过一个纽村长大的不错的台湾理疗师,他也这么说,我觉得你是肌肉问题。我在国内时候,所有问题都被归结为颈椎,到了纽村,肌肉成了首犯,不管怎么说吧,都是疼痛的声东击西大法。
其实我比家医更加明确地知道,这次就是顽固的颈椎病的一次急性发作,这次发作位置比较高,所以肩颈未受限,但是对头和耳朵喉咙的神经攻击炮火猛烈。
既然对我的肌肉也好,颈椎也好造成的肉体疼痛没招。就让家医帮我看看纽村医生擅长的事吧。我提起裤腿给家医看腿上的一个小黑痦子。纽村因为紫外线强,黑色素瘤高发,所以每个人对身体出现类似这玩意儿都会很紧张。我对家医说,这是最近几周出现的,要不要认真对待下呀?家医看了看,问疼不疼,痒不痒。我说不疼不痒。他说我是现在手头没有设备,你再约个appointment我给你检测下。
那一瞬间,我就想换家医了。就在家门口的medical center随便换一个家医。现在这个家医76纽刀见一次,一次15分钟,通常10分钟就把我打发了。我的疼痛疑难杂症,看遍中国甚至日本医生都没解决,我也没打算让纽村家医能给石破天惊妙手回春了。但在就诊约定时间内,要求他给我看下纽村家医整天要处理小黑痦子,还要再约一次,一点也不nice。
几乎同样的情况,西柚为其他不适见家医,他家医就顺手帮他检测并冷冻了胳膊上的一个小痦子。而且他去见家医的时候,我常常会让他帮我问点医疗上的小问题,甚至开点药,他的家医都帮忙,顺便的嘛。西柚讲话,感觉你和你的家医没有connection。换一个不一定就好,但起码近啊,抬脚就到了。
村上春树在《当我跑步的时候我在谈什么》的英文前言中,有这样句话这样说,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 ,我为什么用英文版,没用林少华的翻译版——痛苦无法避免,磨难却可以选择,是觉得英文版更准确。这句话的意思是,疼痛是不可避免的,痛苦是可以选择的。我们不能控制身体上的痛苦,但可以选择如何应对它们。我的应对就是换人。
后面的私货:
我记得有年爸妈在深圳的时候,我听他俩聊天说,人到了70岁,就没有哪儿都不疼的日子了。我听了很羡慕,70才疼啊。我从40几岁开始,就我疼故我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