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永远被吊在山崖的普罗米修斯,才是好普罗米修斯”
在希腊神话中,普通人类本不配拥有火焰,而神普罗米修斯为了让人类可以不再生活在黑暗中,可以掌握自己的未来,他违背了众神之王的意志,无私地将火焰带到了人间。自此人类才有了火焰,也才有了与之相配的文明。
而普罗米修斯自己则遭受了来自宙斯最毒辣的惩罚:他被永远被吊在高加索的山崖上,忍受无尽的痛苦酷刑。
如果说,现代社会有什么行为是最接近普罗米修斯精神的话,那“开源”绝对称得上其中一个:旷世的天才们,为了造福大众,让所有人都可以享受科技创新带来的影响,推动人类文明发展,他们放弃了专利可能带来的无限财富,将自己的创造分享给了全人类使用。
也正是开源项目,构成了我们科技生活中最重要的那些部分:万维网的开源造就了今天的互联网;而Linux等开源系统构成了我们现在使用的操作系统;各式开源的APP框架、人工智能、自动驾驶系统,一次次的颠覆,改变人类的未来。
万维网之父,伯纳德·李
而对于我们游戏玩家来说,影响最大的开源项目,则是各种游戏引擎:正是这些工具,为游戏开发者们的想象力插上翅膀,让游戏内容成为可能。
还记得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Unity涨价”事件么?作为连《原神》都在用,全球最广泛使用的商业游戏开发引擎,Unity的母公司突然宣布大幅调整收费政策,要以游戏的下载量向开发者收取费用。
这可气坏了无数依赖Unity作为营生工具的开发者。好在经过全网的反对与抗议之后,Unity最终撤回了这一政策。
《原神》就是采用Unity引擎开发
但这一风波也让不少开发者们感到了不安:虽然这次被叫停了,但是万一以后类似的收费模式卷土重来,自己本身就微薄的收入还要被大资本们夺走一份怎么办?
于是,大量使用Unity的开发者们开始在网上询问:有没有什么免费,好用,开源的游戏引擎平替?毕竟开源的引擎,从源代码到产权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永远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简直就是引擎界的Rick Astley。
而其中一个选择,在这场“Unity大逃亡”中脱颖而出——Godot。
Godot引擎的名字,取于经典戏剧《等待戈多》。一开始,它只是一个阿根廷公司的内部游戏开发引擎。2014年,他的开发者胡安•利涅斯基和阿瑞尔•曼苏尔决定将Godot开源,免费开放给全球所有的开发者使用。
胡安•利涅斯基
Godot之所以受到不少独立开发者青睐,首先是因为它的简洁,干净,好上手——Godot初始的包体甚至只有50多M,某种程度上也足够证明了它的精简程度。
尽管如此,Godot的功能却非常完整。在开源之后,利涅斯基成立了“Godot基金会”,以非盈利的方式持续在Godot里更新,完善各种功能。而得益于他的开源属性,开发者们也可以自己为Godot开发各种好用的功能与插件,再分享到社区中,让所有的开发者都可以受益。
实际上,在Unity的瓜爆发之前,Godot的完备功能+免费属性,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的独立开发者使用它来制作游戏,其中不乏一些经典的作品——比如在TapTap上热度超过300万,拿下2023年年度大赏“最佳玩法”奖的《土豆兄弟》,就是使用Godot引擎开发出来的。
而在Unity事件爆发之后,大量的独立游戏开发者都选择了将自己的项目迁移到了Godot,在著名的游戏创作挑战大赛GMTK Game Jam上,使用Godot的开发者从原本的19%暴涨到了37%,接近翻倍。
而最早一批的引擎使用者则积极热心地推出了大量的教程视频,也分享了大量好用的插件供新手使用,用最热情的方式欢迎着“Unity难民”。没有吵架和比较,整个社区一片欣欣向荣,一起创作,一起解决难题,在一段时间里,Unity的开发社区堪比游戏开发者的“桃花源”。
谁也没有想到,正正在Unity作死一周年之后,Godot开发社区的和谐氛围就被打破了。
9月末,Godot的官方社交媒体突然发了一则消息,邀请所有支持“觉醒文化”的Godot开发者,在这条帖子下分享自己用引擎制作的,和“觉醒文化”相关的游戏。甚至还将Godot和Woke(觉醒)结合,创造出了一个新的词,“Wokot”。
如果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觉醒文化”是什么的话,你或许听说过他的另外几个名字:DEI、“政治正确”和LGBT+。
作为2024年游戏圈的绝对密码,政治正确几乎贯穿了今年的每一个大事件,从抵制Sweet Baby组织,到批评《剑星》画师金亨泰“没见过女性”的法国IGN,到传闻拒绝了政治正确组织勒索的《黑神话:悟空》,再到被骂了一整年后延期的《刺客信条 影》。可以说,哪里有DEI,哪里就有打不完的口水战。
当Godot官方发出这一条帖子之后,大家都知道,双方辩手又要登场了。
除了谈政治正确即色变,直接开启辱骂的少部分玩家以外,评论区里有一大批玩家认为:作为一个中立的开源项目的官方团队,他们不应该在这种敏感的问题上表明自己的立场——作为一款工具就应该专注于提升自己,而不是在无关的政治问题上说三道四。
另一方面的玩家则觉得,官方只是邀请“觉醒”了的开发者分享自己的作品,这一行为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也真的有独立开发者在借着这个帖子的热度在分享、宣传自己做的游戏:
总的来说,Godot的这条帖子还是无悬念地被喷爆了。
但大伙们很快发现,站在Godot官方背后的人似乎早就选定了立场。大量在这条帖子下发表反对“觉醒文化”,或者单纯认为游戏引擎不应该参与政治讨论的言论被删除,自己也直接被Godot官方的社交媒体拉黑。
但最令所有人愤怒的,是几名言辞激烈的开发者发现:Godot的官方不仅在社交媒体上拉黑了他们,甚至还将他们踢出了Godot在GitHub的数据库,让他们无法再访问相关的更新信息,也剥夺了他们的“贡献者”资格。
另一个仅仅只是呼吁Godot“做好自己的事情”的开发者也被拉黑了——而他甚至是Godot引擎的“钛级捐赠者”(捐赠超过100欧元)。
要知道,作为一个非盈利,开放性的项目,Godot的运营、更新行为都需要依赖捐赠者们的捐款才能持续下去,这种相当于拉黑了自己的衣食父母。
被激怒的开发者们,决定拿出现代互联网的特色反击手段——盒武器,堂堂登场!
很快,在官方社媒背后引起这一切风波的人被扒了出来——Godot基金会现任的社区经理,的确是一名LGBTQ人士。特殊的身份,很难让人不怀疑是不是故意拿公共的资源去给自己的政治立场做宣传。
在这场骂战之中,有一个ID为xananax的人表现尤其突出。身为语音频道管理者的他,先是将人禁言,然后用最激烈的言辞攻击着反对者:
“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因为我觉得你的言论是在单纯地散播有毒思想。如果你觉得邀请LGBT人士分享游戏属于政治的一部份,那你就是一坨X,一个恶魔,我想要让你感受到不被尊重的味道,有多远滚多远!”
碰到这种攻击性极强的高手,只能投入盒武器以外,另一个当代互联网的常备武器——“回旋镖”了:在一通翻找之后,大家顺利找到了xananax在8年前疯狂使用欧美互联网的T0级禁忌词汇:N-word的记录。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魔法对轰后,Godot基金会不得不站出来干预一切了。
在那条推特引爆了的三天后,Godot基金会发表了两则声明。第一则声明的大意是:我们的社区与员工遭受了大量的骚扰与语言暴力,为此我们拉黑禁言了许多发表不正当言论的玩家,如果您认为自己被误封,请联系我们说明。
另一则声明则更加不痛不痒:xananax和我们Godot官方没有关系,他的语音频道也和官方没有关系,基金会强烈谴责他发出的不当言论。
但通过这两个不痛不痒的声明,基金会高层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了:虽然是我们主动踏进了政治正确这趟浑水,还拉黑了人,但是尝试教人做事,指责我们选择立场,还底下批评我们,就是你们的不对!
也算是一种很特色的中立了。
虽然和我们说过的《星鸣特攻》《剑星》还有《刺客信条 影》等故事一样,官方选择了嘴硬到底。但这次的事件,稍微有些不一样:
玩家们厌恶在游戏里搞政治正确,最重要的原因是它会影响游戏的整体质量和观感。但Godot仅仅只是一个开源的工具,无论被染上了什么样的政治色彩,都不会对开发者的使用体验产生任何的改变,而可能会影响游戏质量,从而对玩家的切身利益的因素,依旧只是在开发者身上。
而如果因为立场问题放弃Godot,反而会对开发者和他们的项目产生影响:从一个引擎中迁移项目,重新学习,重新适应,都需要开发者投入大量的精力去“重新造轮子”。
但还是有人选择这样做了,他们决定反抗。
在Godot基金会发布声明的同一天,中国的Godot开发者戈多翰宣布,自己与阿根廷的开发者合作建立了一个新的Godot功能仓库。这个新的仓库有四个短期目标,而其中一个是:
“让引擎只是引擎。”
而这只是戈多翰的第一步棋。3天之后,他发布了名为“讨Godot高管檄文”的视频,他写道:
“各位游戏开发者,Godot引擎天命人,以及广大的无产主义阶级同胞们好。
原本清净的Godot社区在一夜之间便一石激起千层浪,使苍生饱受涂炭之苦,生灵垂悬累卵之危,忆先帝卡马克携三尺键盘以创Doom,分源码,广开言路,大公大德,立游戏引擎不世之功!
然自LGBT以来,肥丑猖獗,窜史成风。海勒断A哥之手,艾比爆乔尔之头,前有黑伊丽莎白临朝称制,后有育碧弥助立武岛国。芜湖!拉万窒息,星鸣暴死,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Unity收费在前,Godot发推在后,国乱岁凶,四方扰攘,因之,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引擎变为丘墟,开发者碌碌四海之间,翰,三尺微命,在此请缨,愿结天下之豪杰,挽大厦之将倾!”
这段“檄文”化用了经典的鬼畜桥段《诸葛亮骂死王朗》
戈多翰表示,自己第一时间拉取Godot整个引擎的底层代码,并基于原本的Godot再建一个新的引擎,这样开发者就可以无痛地将自己的内容转移到了他的引擎中。
他最早将这个引擎称之为TrueGodot,也就是真正的Godot。
最终经过全员投票,更名为了“Wedot”
尽管除了引擎的话事人变成了戈多翰自己以外,所有东西依然是来自原先Godot的创造,但他依然相信自己有做出改变:
“我相信游戏的未来终将属于无数个拥有正常认知,正常审美,正常善恶观念的大多数男生和女生。我始终相信真理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
Wedot并不是唯一一个在这场风波后,决定借助Godot的底层源码另立门目的项目,海外也有一个名为Redot的开发引擎,出现在了Github上——和Wedot一样,作为基于Godot底层代码实现的引擎,使用起来和Godot几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开源精神最早的初衷,是希望可以通过参与者们集体的无私贡献,一起创造更多可能,搭建更美好的未来。但这个未来,如今却越来越远了。
那些改变了我们生活的开源软件
在这个时代,大家越来越容易因为和软件本身无关的理由,分裂,撕扯,相互抵制,更有人借助原本开源,免费的内容,去谋取自己的利益。开源精神一起,似乎在被这个时代慢慢蚕食,死去。
或许,只要召集齐所有人,就一定可以建起巴别塔的理念,从一开始就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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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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