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薄暮|展览现场|回声画廊,北京(2024)
何伟:光之悲剧
撰文:雷鸣
我想要说的是,自人诞生以来,太阳所提供的明亮或昏暗的光,照亮着我们,构成了昼与夜的基本二元性感知。阳光下的嬉戏追逐,无月之夜的幽暗恐惧,连绵的雨带来的清凉以及阴晴不定所带来的焦虑……在这光之中,世界展现出自身,而我们则从中照见了自己。
何伟 |No.293, 292, 306, 296, 297, 302, 307|布面油画|200x250cm|2023~2024
薄暮时分,好像世界的帘幕突然降了下来,在晦暗中一切都变得模糊,鬼影从四面八方、从无意识的深处聚拢过来,形成了一股强烈的震荡。似乎有无数事项尚未完成,但是,天色已晚……一切还尚未开始就终结了。在悲剧被发明以前,它不是每天都在这样上演着吗?
在何伟那里,绘画不就是在薄暮时刻体会到的这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悲剧式震荡吗?入住新房却背负着还不完的债务,想多睡一会却因赶不上早班车而迟到……我想说的是,在这种模糊性中,所有日常性的悲剧——爱与憎恶、希望与恐惧、恩典与仇怨、积极与失落、祝福与妒恨……在这暮色中以阻抗或融合的方式显现为一个鬼魅般的整体:“光之悲剧”。
何伟:薄暮|展览现场|回声画廊,北京(2024)
太阳内部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核聚变反应,劳作者必得结果。而何伟的“光之悲剧”也是在劳作中完成的。在疫情(居家)期间,难挨的时间促使何伟创作更大尺幅的画作——更大的画布成为更多时间的容器。当他把一桶桶颜料倾倒在画布上,倒计时就已经开始了:他要在等待中耐心观察,因为不同的干燥时间会影响与下一层颜料的混合效果。(秘密在于,他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记录下自己每一次观察的结果。)新的颜料在未干的颜料层上扩散、洇染、融汇,随着他自制刮板的动作而流淌。
在这个难以控制的过程中,覆盖并不意味着隐藏;相反,一切变得更加棘手——出现了更多的颜色、更多的形状,对何伟来说,他只能果断的决策和行动,并在冥冥中祈祷他的决定不会引发难以收拾的灾难。感性,理性,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每一步都是一次投机般的试探。这种流动性,不仅仅发生在画布上;它从画布的物理边界流入无意识,与内心数不清的鬼魅般的形象相遇,在这种内在的冲击中,要确认的并不是意义,而是强度。
最初的意向,诸如“月光照在云层上”之类,已经开始退却,无意识像苔藓一样开始攀爬、滋长,包覆住原初的意向。在这样的创作过程中,艺术家需要调用他作为“原初的人”的所有能力,平衡他最初的意图及画面中不断增殖的形象。也就是说,不让“流动性”成为一种完全破坏和毁灭的力量,而是成为阿里阿德涅手中的线团,无论在“实在界”的迷宫中走的多么深入,都不会迷失其中。这不仅仅是艺术家“动机与表现”的问题,更关乎如何在情感与审美的熵增所引发的诱惑和漩涡中,理性的确认主体自我的存在和位置。
何伟的作品有时会让人联想到屏幕(坏屏)的效果,这是偶然的,却并非没有缘由的。他在创作中从来不使用白色颜料,而是通过颜料的沉淀和颗粒来产生厚与薄的效果。实际上,不使用白色是这样一种预设:那些裸露着画布底色的部分,是天光;而无论赭石、青金石还是孔雀石,它们都是矿物的沉积,是遮蔽光线的。
由此,“光”不是被表征出来的,而是从画布内部、从沉淀物的缝隙之中投射出来的,与屏幕发光的原理类似。所以,在何伟的作品中,我们经常惊愕的发现沉积物、地层,风蚀这类自然效果与屏幕这类人造物的效果奇怪的并置着。
走近何伟的作品,观众可以看到留在画布上的颜料残渣。在光滑的流动性和明晦不定的光线中,它们显得顽强而突兀。在不断通过液体堆积而产生厚度的画面中,它们就像是反向生长出来的。也许,在一个新疆人的眼里,它们宛如砾石;更重要的是,它们像电影结束时出现的“END”字样,提醒那些在画前驻足的观众,这些捕风捉影般的歌剧魅影,不过是由颜料构成的,它本身只是一幅绘画而已。这种提醒或许是善意的,在确认了绘画本身的物质性的同时,也让这“薄暮”时刻的短暂心理恐慌升华为一幕“光的悲剧”。
雷鸣,1986年生于青岛。2008 年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版画系。2017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未来媒体艺术方向,跟随 Jeffery Shaw(邵志飞)学习。作为业余艺术家,他专注与图像及其技术配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