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师
文化
文学
2024-10-15 22:00
北京
我看了下桌上的日历,本来有一个项目,因客户心脏病发作搁置了,所以,明天没有安排。马上,手机上便收到具体的地点和客户信息,还有,脚本。我拿起记号笔,在日历牌上写下:“14点到16点,老D。”第二天,提前15分钟到了地点,一处商业写字楼,外面包裹着玻璃幕墙,映得人睁不开眼。电梯平稳、无声抵达18层,前台小姐一身黑色职业套装,头发染成淡金色,汝容恰到好处。我递上名片,她低头看了一眼记录,告诉我:“您预定的会议在三号会议室,走到头左拐,左手边第二间。”拐弯处,地板从大理石换成了地毯,显然是有意为之,为的是减少噪音,踩上去也让人感觉松软无力,与大理石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失去了对手。会议室虚掩着门,我推门进去,里面有一张椭圆形会议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大家朝我点头微笑,我也颔首示意,找位置坐下。屋子里很安静,墙上的石英钟在无声转动,14点整,门被从外面打开了。来人四十岁模样,微有胡渣,一身深色西服,胳膊底下夹笔记本,冲大家点了个头,匆匆闪向一旁。他就是老D,今天项目的负责人,我们也都知道,老D身后才是客户。十几秒后,门口出出现了一位老者,他略有些谢顶,仅有的斑白头发横梳着,露出锃亮的额头。一身灰色西服,外面披一件黑色风衣,三接头皮鞋擦得锃亮,手里拿着一只木制烟斗。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细眯着,似乎总在考虑什么事情,堆在眼角的皱纹,让人感觉似笑非笑,深不可测,长方金丝框眼镜又增加了几分气度。老者便用这双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好像看到了所有人,又仿佛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老D上前,帮老者把风衣脱下来,交给服务员,然后转身将会议桌主座的椅子挪出来,让老者安稳坐下。老者拿烟斗的手在桌上轻微顿了顿,低声说了句:“同志们,现在开会。”会议室里窸窸窣窣响了一小会儿,圆桌前的诸人整齐地靠在桌前,打开本子,掏出签字笔,目光一致看向老者。服务员递来一沓材料,老者翻了下,挥着烟斗说:“大家都说说吧。”坐在老者身旁的老D点点头,然后向我旁边的年轻人示意。“陈总,是我不对,没把工作做好,华南区我没搞好,让同行抢了先,我检讨,我不对!”说着说着,年轻人开始抽自己的耳光,一下比一下用力,直到嘴角有血丝和白沫流出来。老者斜着眼看了年轻人一眼,口中说了句:“没用的东西。”红裙女子满脸笑意地站起来,“陈总,我们华北区这回可是打了个翻身仗,季度排名从倒数飙升到排名第一。”她挥手示意,服务员将灯光调暗,一块投影幕布降下来,悬在天花板上的投影仪展示出现一幅彩色图表。红裙女子抓起激光笔,一边解说,一边用激光笔指着屏幕上的数字或者色块。老者边听边点头,眼睛的皱纹因为微笑而积聚在一起,呈现出放射状,久久停在那里。我们大气也不敢出,跟着女子的激光笔,像一群家猫一样把脑袋和目光移来移去。讲解完了,红衣女子手一挥,幕布收起,灯光也亮了起来。啪,啪,啪,老者叼着烟斗,带头鼓了三下掌,我们也跟着鼓掌,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红裙女子笑着起身鞠躬致谢,捂着嘴,笑得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看看,看看,同志们,这才是打仗啊,没有效率怎么行,没有目标怎么行,没有战斗力,怎么可以?”圆桌上的几个人边听边点头,此时我注意到,老D目光正看向我,我知道,该我上场了。“少跟我来这一套,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说你错了?跟我打马虎眼,想避重就轻,是不是?”老者眉毛一挑,掏出一个小袋子,上面绣着金色花边。他从里面取一个圆形小铁盒,打开盒盖,从里面往烟斗里装烟丝。“我错就错在,目无尊长,缺乏基本工作素养。辜负了领导和部门对我的信任,对于工作失误可能造成的危害认识不清,险些给公司造成重大影响。”“哼!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工作里有点儿成绩就翘尾巴,以为全世界就你能、数你行!我和你说,这不是工作方式、方法问题,这是严重的品格,不,人格问题!”老者越说越生气,拿烟斗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刚装好的烟丝敲了出来。“公司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各行其是,那还不乱了套。公司每个月发你那么多钱,你对得起吗,还是什么名校毕业,你们北大清华就专门培养这么不踏实的学生吗?快别往你们学校牌子上抹黑了!”老者说完一伸手,把桌上残留的烟丝一把抹到地面上去,叼起烟斗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周边的人很配合,每回老者有什么训斥的时候,都纷纷点头附和,我说我不配的时候,他们也跟着低下了头。“别我一说你就怂,你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了,痴心妄想。你必须做出深刻的书面检讨,在全体人员会议上宣读。”“报告陈总,我已经准备好了。”说着,我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纸来,正打算读,却被老者喝止。老者扬手示意老D,老D站起身来,打开会议室的门,只见门外站着上百号人,都是西装打扮,老D让他们进来,把会议室坐满、站满。此时,老者才悠悠地从西服口袋里掏出防风打火机,来回缭绕地点燃烟斗,轻轻地吐出一团烟雾。新进来的人一个个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人手一个小本本,似在记录,似在画小王八。我心道,老D啊老D,你是收了人家多少钱,这回怎么这么下本?但还是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检讨念了起来。这回,老者边听边点头,聚拢在一起的皱纹舒展开来,指尖轻轻叩击桌面,不时还吸一口烟斗,把淡蓝色的烟雾向我这边吐来。老者环视了下周围的人群,“各位,听见了吗,这位同事的检讨,写得多好、多深刻!他这回是真正地从灵魂里认识到了错误,大家都要从中吸引教训。”老者又把目光转向我,仿佛刚发现我在会议室一般,突然满脸堆满笑,“年轻人,你也别怨我陈总,陈总这也是对你好,慈不带兵,情不立事,严谨才是关爱,我从来都对事不对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个人恩怨吧,不都还是为了工作,为了咱们共同的事业嘛!你这份检讨写得好,写出了名校人的水平,你把它拍照发到咱们的工作群里,让大家都学习学习。”二十分钟后,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上车时还有一个空位,我紧走几步坐下,从包里取出一份报纸开始翻看。司机打开门,上来的正是会议室那位老者,还叼着烟斗,被司机瞪了一眼,“掐了!”“是是,马上灭了。”老者陪着笑,在鞋底敲了两下烟斗,冒出几个火星。司机皱着眉,一脸嫌弃,老者一脸讪笑,向车厢里面走。他朝我这边移过来,我把报纸挡在脸上,当没看见。他似乎也认出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手抓着栏杆,向里面走去。“不是,确认,这回是位大妈,也是单位刚退休,天天逮着家孙子、孙女开会,儿子、儿媳妇受不了,让咱们给安排场会,让老人家散散心。”这回,老D一反常态说了好多句,“你小子演技不错啊,你看你念检讨时那表情、动作,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来着,太到位了。”车子刚好一转弯,老者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旁边的小姑娘让座给他,他一边坐下,一边满脸笑意地和人家聊天,一副长者的样子。会议师:一种未来可能会出现的职业,专门提供会议场所,供开惯了会但苦于失去机会的客户选择,提供各种场景服务,以满足相应情绪、情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