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无锡

文化   2024-08-27 20:58   北京  

苏东坡@无锡

那个一肚子不合时宜,不说话便仿佛

吞食之蝇的东坡先生竟然想置业了。

或许是乌台之囚让他受够了向人解释

或许要为早丧的幼子觅一处固定坟莹

或许再度开启一段天涯孤旅之前

需为家人寻一处安放肉身、思念的居所。

这个才高气阔、开一代风气之诗人

却卷入,这一场手心手背的政治游戏。

他志在安民,只一旁道出所见实情

却被一次次反剪双手,丢出棋局。

他发怒,但不把怒气摆在心头

贬到天边,便将旧尘掸掸,高戴子瞻冠

放逐海角,斗笠缠布条,名东坡帽。

他眼里,天下无一个坏人。时局扭转

旧友邀他回京,欲将新仇旧怨一并偿报

他却“到得还来别无事”,继续听江、看潮。

在心中,他仍羡着衔觞赋诗耕读的五柳先生。

于是,踏遍江南,看尽溪山,来往虚舟

求一条蓬蒿藜藿径,做个求田问舍翁。

这天,他来到阳羡,望见独山,道一声似蜀

便像当年古公亶父来到岐山脚下一般

爰始爰谋,将一众家族兴衰,安寄于斯。

于是,买田阳羡,好橘宜兴逝将归老于此。

从此,大江东去,浪淘尽,一代文宗

在无锡,有了一个家,再寄家书时

多了句——“海棠无恙乎?

写在后面:

前段时间,参加“苏东坡在无锡有个家”征稿,连着看了东坡先生的作品、传记,在家憋三天憋脸通红,憋出上面这篇作品。

最近几年,解读苏东坡成为一种潮流,遇到什么难事,便有人转一篇苏东坡的文章或者生平事迹,告诉你,这辈子没过明白就是因为没读懂苏东坡。你看人家,一代大文豪,那一生多坎坷。一杆子发配到海南岛,那时海南岛,荒蛮之地,你以为三亚海景房啊?结果你猜怎么着?那诗文,越贬越好,压根儿不受影响,还和老百姓打成一片,酿酒做菜,服食养生,虽在边地,仍领文坛,更带动当地士子,走出一群群科举达人。
以上这些说法、文章,当然也不能算错,但也不宜全听、全信。人生不是文,哪里有那么多高光时刻,戏剧冲突也往往有限。
了解一位作者,最好看他全篇传记,通读全部作品,然后才能说出个大概。据我经验,到那个时候,反而会说不出、不敢说。因为知道得多了,便清楚人和事情从来都不简单,往往有多方面、多角度去看待同一个人、同一件事。
本文无意重塑一位东坡先生,便是从读的材料里取来两首苏轼的诗来试译,与诸君一同领略东坡先生一丝风神。译文或有舛误,不怕贻笑于大方,欢迎批评指正。
元丰七年(公元1079年)十二月,其时苏轼因“乌台诗案”被囚禁百余日后获释,这一百多天里,各路政治人物为了“杀”和“救”这位诗人费尽了心力,最终苏轼是险险得脱。

此时,苏轼还不能称苏东坡,自号东坡是到黄州之后的事情了。

作为阶下囚,苏轼不得不接受各种盘问,向审讯人员交待某首诗的创作缘起,某句讲的是个什么事件,写完后都发给了谁,对方什么意见,自己内心又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有没有谋反、诽谤及大不敬等。

那些写得洋洋洒洒,拿来与同僚、诗友酬唱的诗文辞句,此刻变成了铁面判官们量刑定罪的生杀依据,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解释,最大限度地既不害己,又不害人。

好在最终全身而退,苏轼从知州降为团练副使,这个官无职无权,多用来安排贬谪人员。同时,有多名亲朋故旧也因此或贬官、或罚钱,多有牵连。
获释之后不久,苏轼便写了这两首诗,看完之后,你便知道这位诗人在经历了人生如此大劫之后,那叫一个——毫无悔意。

出狱次前韵二首

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

其一

百日归期恰及春,余年乐事最关身。

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啅人。

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

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其二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

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

东坡自注:子由闻余下狱,乞以官爵赎余罪,贬筠州监酒。
先是第一首,四联,一句一句译。

原文:“百日归期恰及春,余年乐事最关身。”

试译:我被关了一百多天,放出来了,正好回家过年了,有生之年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这才重要。

原文: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啅人。

试译:一出门,自由的风拂面,感觉真好,骑上马儿,小鸟儿枝头对我鸣叫,惬意。

原文: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

试译:重点来了。回家之后,家人给安排了接风洗尘宴,酒劲儿一上来,想起这百日来的遭遇,仿佛一场梦。对了,这段时间一直被审问,自己都没写新作品,创作水平会不会下降啊?提起笔来唰唰唰,没办法,这还是下笔如有神啊!
原文: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试译:家人见此估计都要崩溃了,你就是因为写诗被抓进去的,怎么还在沾沾自喜,难道不该深刻反省、改过自新吗?不不不,诗人推开家人,这个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别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了,那帮尸餐素位之人要加害人,哪里还会找什么理由?既然躲不开,那就由它去吧。

然后第二首,同上。

原文: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试译:我这一辈子,就是受文字的连累,今后可得注意点儿了,低调,要低调。

原文: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试译:因诗获罪不是好事,但塞翁失马,谁知道接下来是福是祸呢?不过,不可学贾昌那样的弄臣,用斗鸡走狗这样的方式来谄媚主上。

原文: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

试译:官职没了,从此要像陶潜那样连酒都喝不起了,不过可以像维摩诘那样,隐藏机锋,精研佛法。

原文: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

试译:只是可惜兄弟苏辙啊,为了救我而被贬官(此处由注释引出而译,不再详加解释)。

读完这两首诗,特别是那句“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让人想起了唐代写下“前度刘郎今又来”的刘禹锡,硬气。要说这文人发起狠来,不输武将,而且透着一股机趣、调笑,无所畏惧。

你要说东坡先生为何有这么大的底气,难道就不怕再把他抓回去问个冥顽不灵的死罪?这既非朝中有人,也不是家里藏了免死金牌,而是苏轼天生有一副磊落胸怀,自言“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吾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既然并未做过那些大逆无道之事,又岂可俯首向这些窃禄之辈
可是,如果这帮人依这些给苏轼定了罪,最后杀了他的头,那又怎么说?

一个时代,黑白混淆到这种地步,又有什么好留恋?
雨,在夜里下着

阿斗木讲史读诗
文艺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