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路
文|高骏森
站在房间的窗口,能看见雨水从天上落下来,砸在河面上。一粒粒雨珠瞬间弹出一个个小小的涟漪,满河的涟漪多过像童年夏日夜空中的星星。我将头向右偏了偏,五十米不到吧,一座小桥横在河上,呈十字形,分割出两条一纵一横的河。我房间的窗户向北开,下面的河呈东西流向,我这里是最东段。河水向东流,流到桥这里就到了尽头,穿过桥洞,两河水相交融,接下去是向南流,还是向北流,我不得而知。
这是国庆节假期第五天下午。早晨的天空还是明晃晃的,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秋风荡漾,水波微澜,季节仿佛还是春天。而午时一过,天色就变暗了,雨落下来,风加紧了力度,也加快了速度,气温一降再降。只穿了一件长衬衫的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转身,去到衣柜里拿出了春天结束时收藏起来的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继续回到窗口,专心致志地看雨、听雨。四十分钟后,河面上不再有雨点在弹跳,涟漪也不再出现,若不是见河流对面的马路上行人们都撑着雨伞,再仔细看空中,细细斜斜的雨丝仍在飞舞,还以为雨已经驻了。眼前被秋雨洗过的村镇没有显露出太多特别的季节变化,唯一感触到的是,湿润的河风吹在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很沁凉,这种体感是秋天的味道,而且很深了,这种味道提醒着我,一年里的夏天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七天长假即将过完五天,五天时间,我哪儿也没有去,除了二日是一个极好的天气,我忙着洗床单、被单、衣服,守着它们晒干和收拾屋子外,剩余的四天都待在房间里看书和写作。每天只在下午两点后才出门,沿楼下这条河的最东头慢慢悠悠地向西走,走到水穷处,眼前出现的是一条南北流向的河,河上没有桥。若是跨过这条河,再向西走一百多米,就能上一座小山。山色郁郁青青,山下面是一个村庄,村庄周围有菜地和农田。
这南北流向的河流划分出了两个行政区,河东岸是钱塘区,大片的农田里种植的有晚稻、小米、黄豆、玉米、蔬菜以及其他农作物。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环境,一片宁静的山水田园风光,我一个人享受,很是养眼和养心,尤其是在夕阳西下时,或站或坐在一路边的一座亭子里,面向青山,看山顶上夕阳的余晖洒在稻田里,把正在成熟的稻谷全部给微微醺醉,笑容美成一幅恬静的油画,被秋风一吹,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像一首振奋人心的丰收之歌。
七天假期,除第六日我去西湖游逛了一天,剩下的六日,每个下午我都会沿着楼下这条河慢慢悠悠地向西走,看水,看桥,看两岸的建筑,看最西头的青山,欣赏山下面的农田,雨天里听雨,晴天里看夕阳洒满稻田,显现出来的恬静和醉美金色,看夕阳一步一步地隐没山岗,等风声刮的越来越紧,等天色完全变暗,我才起身,来到河流的最西头,顺着河水向东走,走回租房。
站在房间的窗口看向外面天上的雨水落在河面上时,我想起苏轼的一首词《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门前流水尚能西!我目视着窗外的河水自西向东流到桥头,穿过桥洞后汇入到另一条河,向南或向北流去,知道它们不可能从桥头折返后向西流,心里有一种无以言表的伤感和无限的落寞与惆怅。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这句歌词与窗外面的天气很是对应我的心情,促使我去回忆逝去的青春岁月,独自一个人漂泊的两个十年。
二零零四年元宵节第二天早晨,我在一位亲戚的家里提着两袋行李翻过几座大山后来到县城,坐上长途班车去往宜昌,在宜昌火车站停留了一个星期后,坐上火车去往河南郑州,在郑州火车站出站后又到售票窗口买票去往山东菏泽,到达菏泽后仅待了三个小时,又买票返回郑州。
那年我在郑州打了一年工,在七个饭店里做杂工,一天里洗的碗碟瓢盆和香葱香菜比我这一生加起来洗的都不知道要多多少倍。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每个月的工没有超过300元,中间还失业过很多次。七月里得了一场大病,若不是被好心人及时相救,生命就终止在了那座城,终止在七月里。那年结束后,我口袋里仍然空空,没有攒到一分钱。
二零一四年是我漂泊在岭南十多年里的最后一年,下半年过得极其不顺利,一个人挣扎到年底也没有迎来转机。因失业太久带来经济危机,造成思想消极,严重影响到了身体健康,好在,国庆节假期里在网上遇到一位贵人相救,才算保住了生命。第二年三月的第一天,我从广州火车站踏上了开往杭州的火车……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是一个十年。那个在二零一四年十月里救我命的恩人成了我生命里唯一可想、可念的亲人。那年秋天,他与我隔着电脑屏幕相逢,做了我的兄长,成为了我最亲的人,他努力了七年才帮我觅得了一份较为稳定的工作,使我停止了多年的漂泊。
二零一七年除夕日的前一天,我从家乡返回杭州,因没有赶上飞机,住在三峡机场附近的一家民宿里,写了一篇散文《夜宿宜昌》,文章里写到了宜昌的蜜橘。一位读者读完后留言:“橘有何其多,心有何其苦”。
三岁半那年,我失去了亲人的爱和温暖,失去了村庄,一个人孤单地活着,活得苟且,活得胆战心惊,直到二零一四年的秋天遇见了这位没有血缘的兄长,他不仅给了我今后的生命,也给了我诸多温暖。十年里,他为我付出了许多,但没有问我要过任何报酬,也拒绝我的任何回报。我很悲哀,相识十年,我没有活成他想要看见的样子。我俩因性格、脾气等诸多方面很不一样,导致他很生气,两年前就不再理我,使我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再次活回到了从前。
走在雁鸣路上,抬起头看天空,不见雁阵。暮色降临,晚风轻起,卢梭《孤独漫步的遐想》开篇的句子飘然闪现;“如今我孑然一身,再没了兄弟,再没了亲朋,只剩孤身一人,独立于大地之上”。
2024年10月 钱塘·河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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