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的诗友

借钱的诗友

   文|心旷

履泽是我的诗友。从去年冬天起，我就提笔在写他，但每次写下这个名字后，心就会波涛汹涌，再也写不出来后面的文字。整整一年了，每次提笔，都是这种心情。

这个冬天，我再次打开文档，输入完“履泽”，就停了下来，望着窗口下面的一河水，直至内心里的翻滚彻底平息后，才将目光收回到屏幕上。

我对自己说，这一次，我一定要写完这篇文。

履泽是我步入网络文学写作以来保持联系最长久的一位文友。我俩相识于2006年，相识地点在“心路”中文文学网站。我进这个文学网站之前，在“原创力量”文学联盟网站发文，这个“原创力量”是我步入网络文学入驻的第一个网站，也是最让我怀念的一个网站。

我是2006年6月注册的“原创力量”，那时的我还不太会写作，最开始发的作品是现代诗，投出去的稿子被编辑退回的很少，有的还给了优秀，甚至精华，这给了我继续写下的勇气。让我自信和自豪的是，我发在网站里的每一篇作品，都吸引了很多读者跟帖，其中一位名叫“那山那水”的文友几次给我留言，她说她是“心路”中文网站的主编，邀请我去她们网站发文。

在“心路”，我也得到了读者的认可。里面有一名编辑叫“履泽”，他审核过我的几篇散文，编者按写得都很认真，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用文字做生命里最后的挣扎》这篇长散文也是他审核的，编者按写的很长，结尾处他写到：“写完这篇编者按，我就要关闭电脑，出去走一会儿，透透气，让风把内心里的淤堵吹散，不然，我会因这篇文章作者悲惨的命运而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履泽后来在“原创力量”担任现代诗编辑，还担任过副主编。他在任期间，审核过我的许多首诗，就这样，我俩熟悉了。他的创作面很广，诗歌、散文、评论、短中篇小说、长篇小说，什么都有涉猎，而且写的都很好，而我只敢写点儿现代诗和散文。那时候，他偶尔跟我QQ聊天，俩人总是比各自发表在网站里的精华作品篇数。

我俩在网站里发表的作品主要是短篇，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以现代诗为主。他写的现代诗比我写的要漂亮。我俩的作品有一个共鸣处——字里字外，隐射出各自的身世和命运特别相似。他之所以能注意到我，并跟我成为朋友，是他从我的作品里看见了另一个他。这一点在后来他写给我的一组长诗中得到了肯定答案，他写到：“当有一天，我忘记自己身在何方的时候，我会记得你，也曾经问过我/你在何方”。“我想，你或许只是另一个我/恰巧在某一天经历了我的故事；也或许只是/ 我经历了你的故事”。

这是一组诗，共六个小标题，一共100多行，1000多字，我完全能读得出来，他是倾尽了他全部的心血和感情写成的。那一年我24岁，漂泊在广东省江门市，他23岁，在他的老家浙江省临海市，和我一样在漂泊。这一组诗从他写成发给我到今天，我一直当成我生命里的精神支柱，每当走投无路，思想悲观时，我总是想起它，眼前仿佛出现履泽的影子，和我一样落魄，但他在给我安慰，在为我读他写的这组诗。

这组诗后来被他收进了他的诗集。2024年1月，他又用毛笔写了下来，写了十几张纸，邮寄给了我。

2009年，“原创力量”和“心路”两个网站先后关闭，昔日相好的文友都失去了联系。我和履泽尽管有联系方式，但没有联系过，直到2012年收到他的信息，告诉我他在江山文学网站发文，邀请我也去。江山文学网站成立了许多个社团，我俩进的叫“烟雨江南”。

“烟雨江南”社团及其他社团里的文友个个崇拜履泽像崇拜李白一样，他的文章一发表，跟帖高度像是一座珠穆朗玛峰。他发表在里面的作品全部是在“原创力量”和“心路”网站发表过的旧文。我是他引荐的，在社团及整个江山文学网，也受到了文友们的崇拜。我俩入驻网站并活跃的那段日子里，给“烟雨江南”增加了很高的人气，一直排在所有社团的最前列，但我俩都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这一离开，就又失去了联系。

2023年10月10日我刚下班，接到了之前在广州一位同事的信息，他说他从北京来了杭州，约见个面。我根据他发的地址，把见面地点定在大运河拱宸桥。我俩在大运河边上的一家餐厅吃了个饭，出来后沿大运河走了一圈，就分别了。从拱宸桥地铁站回我租住的地方要换乘几次地铁，但那天撞邪，换乘了好几次，站点总是不对，造成最后的末班车不开到终点站，我被迫在中途一个站出来。出站后，天空在下雨，位置很偏僻，附近没有公交车，也没有共享单车，酒店也没有。马路上除了几辆大货车外，小车也看不见一辆。我打开手机导航，查看离我租房的距离，步行要7个多小时。我很无奈，只能试着打车。

打车很顺利，但回到租房是11日凌晨。我简单洗了个澡，发了一条乘车不顺的信息到微信朋友圈后，准备休息，过来了一条信息，是履泽的。他问我这个点才到家？我回复他：“今天撞邪。”他紧跟过来的文字是：“口袋里有钱不？”我回复他要多少？他说两三千。我查看微信里的钱，有2000.07元，我转给了他2000块。他收下后，回了句下个月还，就结束了话题。

过了几天，他主动找我聊天，话题东南西北，什么都侃，连续聊了一个多月，之后，就很少聊了。11月10日，他没有还我钱，也没有做任何解释。我心里不舒服，但知道他这段时间的无助，也就没有问。

2024年1月8日下午，他发来信息，内容与还钱无关。这一回，我生气了，回复他：“我正准备找你，我的钱你准备什么时候还？去年10月11日借的，自己承诺过下个月还，可过去了三个月，你从不提起，你这态度与行为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他回复：“15号发工资了转你。这两个月，过得特苦。”我回复：“不管什么原因，到时间了得有个回复吧，这是做人的基本。”我说：“你难，别人也难。我是一个背井离乡的人，就靠几千块钱的工资生活，能借给你，是对你的信任，也是我的善良。”

15日，他没有还我钱。16日下午，他发来了信息，让我发个地址给他，他说他用毛笔将2007年写给我的那组诗写了下来，邮给我。紧接着，他转来了2000块钱。看着他转过来的钱，我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想起1月8日他对我说，这些年他找不少人借了钱，都没有及时还，累计起来，欠了几十万。他说最近有好几个人在催账，他都告知对方，延续到年底还。

认识履泽快20年，我俩从未见过面，但他写给我的诗，安慰和温暖了我许多年。这些年他过得不容易，我也知道。看着屏幕上他转过来的这笔钱，我鼻子一酸，没有收下，问他现在的经济紧不紧张？若是紧张，就先不要还。我说上次我说话很冲，是因为我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他回答：“紧张。”

我说：“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最近两年工作才稍微稳定，所有开支就靠每个月的工资生活，借给你的钱，是我咬紧牙关挤出来的。”我说：“我知道借钱的后果是什么，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借了，是因为，这些年，我过无人问津的绝望日子过得太多了，这滋味不好受。”我说：马上要过年了，花钱的地方很多，钱你明年四月前还给我吧，明年四月到来前，你若是还不上，一定要提前给我一个解释。”

3月29日下午，他给我发来了信息，说这个月的钱给女儿交了辅导费，四月末还给我。我回复：“好。”然而，四月过完了，没见他信息。5月6日晚上，他来了信息，说发了工资，但对方转错了账。他说就在这两天，工资一到账，立即还我，并截了一张被转错账的图片。这一次，我没有说什么。但一直等到6月，他没有再给我信息。3日晚上，我发信息问他借我的钱还还不还？他回答：“最近一个月很难，身上只剩下一百多块。”这次可真把我惹毛了。我说：你困难，我就不困难？你不想还就直说，没关系的。”他说：“我都不好意思联系你们了，欠朋友的钱，我会还的，只是时间早晚。”我说：“你从收我钱的那刻起，就做好了准备，没打算还。”我说：“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到时间了还不上，跟我打声招呼，我会理解的。打一声招呼对你，很难么？”他竟然生起气来，说：确实很难，因为我习惯不做解释。”他说：“不管你怎么说我，我从来不恶语对你。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说过你的不是。情谊，我记下了。”

“情谊，我记下了”，是我俩的聊天记录里的最后一句。至今，我俩没有再联系过。

那晚后，我对他一直很气愤，多次提笔想把这件事恶狠狠地写出来，但每次写下“履泽”后，内心里就如潮水般波涛汹涌，实在不忍心残忍地写他，但不写，又平息不了我心里的愤怒。今天写出来，是因为11月14日是他40岁生日。

我是一边回看去年10月11日至今年6月3日我俩的聊天记录，一边写完此文的。2000块钱，就当兄弟一场，我给他包的生日红包，祝他生日快乐，从此富裕起来，不要再找人借钱。

          2024.11.10  杭州·钱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