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作者于两个月前的父亲节,与父亲默默相伴心生感伤,于是写就了这篇文字。然而到发文的今天,父亲竟也告别人间翩然逝去。时光、亲情、生命,无奈人间留不住的,还有多少……
江 涌
清华大学电子系1990届毕业,曾在深圳工行科技部门及IT行业公司从事科技管理工作,喜欢人文历史地理和旅游。
最是人间留不住
晚饭后,端午节回家团聚的兄妹侄女等陆续离去,下午热闹的家里又只剩我和父母三人。我开始收拾明天回深圳的行李,父亲又一次问了我明天早上出发的时间。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下午还断续下了点小雨,但父亲还是坚持要出去走一下。
自去年感染新冠后,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各种的毛病和状况不断。前些日子又在医院住了几天,出院后身体和精神似乎更加虚弱,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以前在小区里散步父亲还能自己慢慢走三圈,但现在我们搀扶着他走一小圈都很费劲,走不动了后就只能坐在轮椅上由我们推着他散步。
陪伴父亲
小区的路湿漉漉的,我推着轮椅上的父亲默默的走着。十天的假期过的真快,以后能这样陪着父亲散步的日子也许不会很多。看着父亲头顶稀疏的头发和消瘦的后背,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离愁和感伤,而坐在轮椅上一直沉思不语的父亲这时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声:唉,一辈子过得好快啊!
父亲的这一声长叹让我猝不及防而不禁潸然。早已年过半百的我真切的感应到父亲这一声长叹中表达出的人生无奈和苍凉。我不知道父亲刚才在回想着什么,也许是想起66年前他18岁时从浙江的遂昌小城离开家人独自漂泊到南昌,从此一辈子跟铁路结缘;也许是想起他调到萍乡高坑这个铁路小站后与母亲的相识,然后陆续有了我们兄妹四人;也许是想起前几天我特意带他去的老关火车站怀旧之旅,刚调到老关火车站时父亲才33岁,当年在铁道上行走如风的他如今却已是步履蹒跚耄耋之年……
风雨历程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不知为啥,我好像基因里就对四季轮回年华易逝特别的敏感。最早记得还是小学毕业前夕老师带我们去春游,在一座河边桥底下无聊等车时,我突然心血来潮用树枝在沙地上写着:“今天是1979年4月17日,记住这个日子,记住这个日子,因为它很快就会成为过去。”而此后在我初中、高中、大学乃至毕业后参加工作,隔段时间总会突然在日记中或以其他某种形式记下类似的一段话,就像在人生岁月的年轮中刻下“到此一游”的记号一般。其中印象尤深的是1988年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在清华的十号楼330宿舍内,一群大学和高中同学为我庆生一起喝酒唱歌,在大伙无比欢乐的喧闹中,不知为啥我却突然闪过一丝感伤,我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记住这个时刻!记住这个时刻!转眼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就会过去,而到那时,今天会变成一个梦般的遥远回忆……”
不知不觉,似乎是一眨眼功夫,如今离我20岁时心里默念的那段话又已经整整过去36年了,36年前的那个喧闹欢娱的情景而今已然变成了一个如梦如幻如露如电的遥远记忆!
就在20岁生日过后不久的某一天,我偶然读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我惊奇的发现我生日那天的那一丝感伤居然与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书圣异曲同工。书圣在一次良辰美景下与朋友欢聚畅饮“极视听之娱”之际,突然想到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那么短暂而眼前这份快乐也将“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而且“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不禁由喜转伤。岁月无情,不管是喜乐还是悲伤,不管是成功还是失意,人生的任何一段经历和情感最终都如浮尘烟云,转眼之间皆会成为一段陈年往事并逐渐被自己和世人遗忘。
其实两千多年来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感时伤逝的诗文可谓汗牛充栋。而其中我最喜欢的是曹植的这句“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陈思王把每天寻常的太阳光影的游移西去赋予了形状和温度,把匆匆而去的光阴流逝描写的鲜活灵动。不知道一百年前朱自清是不是从这个诗句里获得灵感而写下的这首散文《匆匆》:
“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写这首《匆匆》的时候,其实那时朱自清还只有二十来岁,还是像早上八九点的太阳,我不知道如果他也能活到我爸爸现在这个年纪,他还会发出什么样的感叹,还会不会把匆匆的时光写的这么俏皮。
“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是啊,我们为了什么要白白的在世上走这一遭呢?宇宙如此的浩瀚无际,即使我们整个人类赖以生存的这个地球在宇宙之中也不过如一颗微尘,在造物主看来我们每一个人与一只蝼蚁其实也差不太多;而相对46亿年龄的地球,我们即使能活百岁与“不可以语冰”的夏虫何尝有啥本质区别?苏东坡在《赤壁赋》中借“客人”之口慨叹人生只不过如“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进而“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其实长江也不是无穷的)。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芸芸众生,都只是历史舞台中的一个匆匆过客,结局其实都殊路同归最终归于尘土。父母“偶然的”把我们带进这个舞台,而无论我们如何眷恋和不舍,父母乃至我们自己也终将“必然的”在某一天在这个舞台上谢幕离去,告别所有我们喜欢或不喜欢的人间事和物。如果一定要说我们在世上走这一遭的唯一意义的话,其实也只是我们可以安慰自己这个人世间我们曾经来过、曾经体验过、曾经感动过、曾经快乐过,而或许,还曾经以某种形式多多少少改变过我们周边的一些事和人。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不会为生活中的一点成败得失而过分计较,而倍加珍惜我们在舞台上演出的每一分钟,努力让自己快乐和充实,同时也更加温柔和感恩的对待我们的亲人好友以及周边的每一个与我们同台演出的人……
我正在思绪飞扬之际,突然几滴雨点打在我额前,我倏忽一惊赶紧推着父亲朝家里跑去,而父亲在轮椅中还一直在安静的沉思什么。
2024.06.16(父亲节)
作词/作曲/演唱:刀郎;音频:周剑峰
《石舫塔影》第310期
编委会:张明东、周剑峰、傲雪、周晓剑、郭美云
刘旭东(法律顾问 音乐总监)
贾德星(宣传专员 责任编辑)
本期主编:郭美云 | 图片提供:江涌
封面来自网络 | 演唱:刀郎
2024年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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