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之所伏。
晋献公南征北战,号称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灭掉骊戎部落清点战利品,被貌美的公主打动了,一边劝她不要哭了,一边说要和她生孩子。
三年生了俩儿子,这位公主就想移花接木,一边撺掇晋献公改遗嘱,一边说现任太子有多坏,连带着给所有公子泼脏水,搞得晋国上下鸡飞狗跳。
有人说她祸国殃民,有人说她报仇雪恨。
晋献公被后妻迷惑了,对前妻生下的儿子大开杀戒,重耳见势不妙直接溜了,跑路途中,听说做太子的大哥被逼死了。
上一刻还是大国的公子,下一刻就成了流动要饭的,好在还有几位侍从誓死追随,要到饭的概率也多出几个百分点。
宋国住几天,齐国住几年,一旦情势不妙就继续流窜,重耳和他的朋友们三天饿九顿,这仿佛是上天对他的一种磨炼。
磨炼是为了沉稳,而不是擅长吃苦。
有一次,重耳腆着脸去要饭,老农望着他呵呵一笑,随手抓起土块递了过来,重耳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赵衰连忙拉着他,说道:土代表着土地,他
重耳苦笑了一下,老赵还真会苦中作乐,他接过土块并朝老农鞠了一躬,老农直接就呆住了,也不知是反思自己的轻浮,还是怀疑这帮人脑壳有包。
那天夜里,重耳饿得晕过去了,介子推拎着刀走向角落,过了会端来一碗肉羹,嘱咐朋友给公子喂下去,然后一言不发的蜷缩在暗处,浑身颤抖。
喝了肉羹,重耳悠悠转醒,他嗅着空气中怪异的肉香味,还有一丝浓重的血腥味,顺着气味看见了介子推,以及被鲜血浸透的裤腿。
你们!!!
人肉!!!
何德何能啊!
重耳哭了,随从们默不作声,但凡有办法也不至于此,其实任何时候都有办法的,无关乎人们想不想得到,而在于内心觉得值还是不值。
介子推笑了,他在做自己甘愿做的事,所谓忠义,忠字远远不如义字高尚,一个人忠于内心,未必能做到义泽于人,反之则是一种大无畏的胸襟。
重耳抱起介子推,沉静地说道:咱们快到郑国了,郑国和晋国同为姬姓诸侯,看在本家的份上,郑文公也应当会收留咱们的。
郑文公没给开门,站在城楼上挥手喊道:滚。
大夫叔瞻急的团团转,说郑国又不差这三瓜两枣,在重耳最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万一将来继任国君也会念咱们的好。
郑文公轻浮一笑,或许是被流亡的公子搞烦了,或许是享受下欺侮大国的舒畅,不以为意地说道:他都快六十岁了,想翻身等下辈子去吧。
日暮西山,霞光漫天,叔瞻仿佛凝固在城楼上了,他看见郑文公看不见的东西,城楼下的公子衣衫褴褛,被父亲驱逐,被继位的弟弟追杀,身边的侍从却依然不离不弃...
叔瞻痴呆呆的望着,望着重耳等人互相搀扶着走远了,他们的身影融合成一个小黑点,在广袤旷野上显得孤弱而又落寞。
起风了,扬起的沙尘阻隔了视线,叔瞻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灌进双耳的不止是呜呜风声,好像还有千军万马的鼓角铮鸣。
不帮他,那就杀了他!
郑文公回过头来,满是疑惑的盯着叔瞻,上一刻还说要救济重耳,下一刻怎么又要派人追杀,于是关怀备至的问道:你特么吃错药了吧。
叔瞻苦笑了一下,救济重耳是为了郑国,杀掉重耳同样是为了郑国,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过是为用,唯有道才是永恒的体。
什么体和用?郑文公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回到王宫接着奏乐接着舞,在礼乐崩塌的乱世里,证明着小国的卑弱和眼光严重吻合。
重耳来到楚国,楚成王以礼相待,双方约定退避三舍。
重耳来到秦国,秦穆公连嫁五女,双方再续秦晋之好。
一年后,秦国帮助重耳夺回君位,名号为晋文公。
五年后,晋文公在侍从的辅佐下,荣登春秋霸主。
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228期烛之武
晋楚决裂,郑文公慌了。
重耳咸鱼翻身了,流亡十九年反被磨炼成领袖,郑国当年没有接济就算了,偏偏还抱错了大腿,城濮之战充当楚国的马前卒。
曾经一顿饭就能结下情谊,如今三车珠宝也入不了眼,晋文公退还了郑文公的礼物,沉静的说道:不想挨打啊,先把叔瞻送过来吧。
叔瞻没有逃跑,也没有争辩,当年开口是为了郑国,现在闭嘴也是为了郑国,他直接抽出宝剑抹了脖子,想用自己的死平息追杀重耳的怒。
领袖们不动声色,不代表没有情绪。
叔瞻死了,晋文公依然不为所动,邀请秦国出兵攻打郑国,秦穆公站在地图前发愣,隔着几个服务区的地段,好像并不值得劳师动众。
拒绝,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还是来自霸主国的邀请,秦穆公考虑到前期的大量投资,哪怕出于维护关系也得捧个人场。
晋国强,秦国弱,郑国挫,二打一简直没什么难度系数,郑文公听闻噩耗急得团团转,庙堂上的文臣武将却默不作声。
叔瞻为义而死,余温尚存,这样的义士都得不到庇护,再敢讲话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然而所有人都不讲话了,郑国又会是什么下场?
有个叫烛之武的人...
在哪?赶快去请。
开什么玩笑,他只是个圉正。
养马的怎么了,不要搞职业歧视。
他都七十多岁了,能干个啥?
人老成精,千万不要小瞧老年人。
咱们要点脸,行吗?
一群人在叽叽喳喳,直到烛之武被带上了朝堂,须发皆白,步履蹒跚,身上还散发着马粪的气味,搞得大臣们不得不掩口捂鼻。
郑文公回过头来,满是疑惑的盯着推荐人,派这么个老汉过去谈判,怕是平不了事反倒会误事,国家危难关头怎能如此轻浮。
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
一方诸侯,竟然要靠一个养马的解围,或许也只能靠这个养马的解围,没有官方身份就没有猜疑,没有猜疑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晋国想灭郑国,秦国只是碍于情面,捅破那层三方皆知的窗户纸,将盈亏账目摆在桌面上,给秦穆公搭个台阶,让晋文公无话可说。
你想啊,一个弼马温都看明白了,吞掉郑国只会强大晋国,偏远的秦国捞不到半点好处,反而会遭受更大的威胁,人家拉他过来当枪使呢,他还搁这是兄弟就帮忙砍一刀,真砍下去不成傻子了么,至于让郑国当个远程加油站啥的,一个弼马温说的话又怎能作数呢?
佚之狐,你还真是个老狐狸啊。
郑文公听得连连点头,刚想说烛之武的形象太差,佚之狐连忙替老朋友说话:别看他七十多岁了,沉稳又有辩才,肯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机会,永远与风险并存,佚之狐将机会送给老朋友,是深谙烛之武的大无畏胸襟,这等胸襟无关乎年龄,而在于能够克服千难万险。
有人缘于本能推诿逃避,有人肩挑道义奋力前行,郑文公请求烛之武去趟秦军大营,却被当众怼了一句: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
佚之狐苦笑了一下,冲着郑文公点了点头,郑文公只好躬身说道: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
好了,走吧。
走出马圈,走上城楼,烛之武几乎耗尽了毕生时光,他站在叔瞻当年站立的地方,看到了城外的千军万马,也看到了城内的人头攒动。
日暮西山,霞光漫天,曾经在夕阳下奔跑的少年,已成了白发苍苍的佝偻老汉,烛之武终于笑了,笑着迎接自己生命中的高光时刻。
郑国被秦晋联军围困,不敢打开城门让烛之武出去,只能等到天黑从城楼上溜下去,守城士兵见他年纪大了,还找了个箩筐让他坐稳扶好。
老叔,还能分来东南西北不?
还记得秦军大营的位置么?
是啊,跑到晋军大营就惨了。
没关系,我教你几句陕西话。
贼,额斯你达...
一寸,一尺,一丈,城楼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支冷箭贴着头皮扎进城墙,烛之武没有发出惊呼声,晋军巡逻队乱射一通也就走了。
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烛之武在黑暗中辨识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摸进秦军营地,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果真是人老不以筋骨为能。
最大的营帐无人值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烛之武挺直腰板走了进去,看到统帅正站在地图前发愣,这位应当就是秦穆公吧。
沉默比语言更有气势,烛之武盯着秦穆公的背影,他的先祖同样是给周天子养马,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为支撑,让他们血战十四世终成一方诸侯?
怎么,你是哑巴吗?
秦穆公转过身来,看到眼前是个老头略显诧异,烛之武也借着油灯的光亮,不但看清了秦君的神色,还有隐藏在角落里的铁甲勇士。
秦君冷言相向,勇士剑拔弩张,烛之武并没有感到惊慌失措,在沉默许久之后,用饱含沧桑而又哀叹的语气说道:
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
烛之武所说的话,是秦穆公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一个郑国养马的老头帮他说了出来,秦晋之好就成了赤裸裸的利用关系。
他求娶晋国公主,扶助三位公子登上晋国君位,然而每任晋君都调转枪头算计他,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撕破脸皮自立自强吧。
秦穆公打定了主意,追随霸主远远不如自己当霸主,他走到了烛之武的面前,说道:你说得对,将我们的谈话散播出去吧。
烛之武走了,秦穆公也走了。
起风了,晋文公眺望着郑国城楼,听见将领们的骂骂咧咧声,说秦国不协助灭郑就算了,还留下军队帮助郑国守城,索性连秦国一块干掉得了。
沙尘阻隔了视线,却激起晋文公的思绪,他盯着秦军大营的方向,说道:没有那人的帮助,就不会有我的今天,不仁、不智、不武的事情不能做,我们也撤兵吧...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在马圈里面找到了烛之武,须发皆白,步履蹒跚,他笑着说以前很想做大夫,现在反倒觉得养马挺自在的。
你看这马啊,每天喂足了草料和水,带它出去撒撒欢,它就开心地往你身上蹭,这人和人之间、国和国之间,什么时候能这么简单啊。
或许,马和马之间没这么简单,我们用俯视角度才觉得简单,同样得靠你们的仁义视角,才可能让人和人、国和国之间变得简单吧。
一白:你是三朝老臣,仁义之士。
烛之武:哈哈,养马也算啊。
一白:必须的,三巨头之一。
烛之武:什么三巨头?
一白:老大秦非子,老二就是你了。
烛之武:老三呢?
一白:孙悟空呀。
烛之武:谁?
一白:你们养马养的青史留名了。
烛之武:他们倒是有名有姓。
一白:烛之武不是姓名吗?
烛之武:类似于北京张三,宝鸡白二...
一白:哦,还有西山小怪。
烛之武:来来来,添点土蜂蜜水。
一白:你为什么会临危受命?
烛之武:那你得记住喽。
祸兮,福之所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