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臧很平静,仿佛儿子当选孝廉天经地义,他大半辈子打叛军,揍匈奴,从一个临时工干到了太守,论起来,儿子比他当年差劲多了。
回到家,老臧喊儿子过来,身形魁梧的臧洪还没进门,就说道:我是凭个人能力当选的,可没有动用你的关系啊。
老臧笑了,俗话说男儿十五夺父志,望着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好好努力吧。
人有盗而富者,富者未必盗;有廉而贫者,贫者未必廉。
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240期臧洪
郎官,县令。
黄巾军暴动,七州二十八郡战火纷飞,也不影响臧洪的升迁速度,父亲死后,他放弃了大好前途,辞职回家奉养老母亲。
当地太守听说了,带着聘书来请他当参谋,见到臧洪的那一刻,张超觉得传言不虚,当真是体貌魁梧,有异于人。
一番畅谈,两人同德,臧洪跟着张超走进太守府,惚兮恍兮,他想起了军政干练的父亲,还有那副挂在书房的格言。
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
张超对臧洪无比信任,大小事情全交给他处理,什么文件需要盖章了,直接将保险柜钥匙扔给他,公章使用记录表爱填不填。
以心交心,在于不经意间的举止,而非口头上的天花乱坠,臧洪除了感动还是感动,不但视张超为好领导,更是好大哥。
他们将辖区治理的很好,堪称乱世风云里的一片净土,从江湖之远看向庙堂之高时,臧洪差点喷出来一口老血。
何进为了剿灭宦官,邀请董卓入京,外援还没有到达现场,何大将军就被宦官弄死了,连带着小皇帝也被绑架了。
董卓救出了小皇帝,率领西凉军挺进洛阳,曾经仗义疏财的陇西汉子,手握大权之后露出本性,废皇帝,杀太后,将皇宫变成了董家后花园。
有人激流勇进,有人急流勇退。
袁绍当面怼了下董卓,连夜晚收拾包袱逃走了,曹操没有去刺杀董卓,只是不愿意同流合污,也办了张假身份证跑路了。
此消,彼长,臧洪凝视着京城的方向,他只是太守府里的小参谋,恩宠轮不到他,刀斧够不到他,为何心里总觉得该做些什么?
一个人在事不关己时,往往看不出来什么特质,感同身受而思绪万千时,登时会明白内心是勇敢还是懦弱。
羊质虎皮,见豺则恐。
那天,臧洪对张超说:你们家世受国恩,兄弟几个都是大官,如今国家有难,咱们手头兵强马壮,正是报效国家的时候啊。
以此诛除国贼,为天下倡先,义之大者也。
张超听得热血沸腾,连夜跑去找大哥商议,张邈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拍着弟弟的肩膀,笑道:听说你啥事都不管,那个臧洪究竟是什么人?
说到臧洪,张超的话匣子关不上了,丝毫不掩饰喜爱之情,还向大哥极力推荐道:洪才略智数优超,超甚爱之,海内奇士也。
酸枣会盟,张超带着臧洪来了,张邈将他引荐给各路诸侯,臧洪的座位上没有桌牌,言谈举止却不卑不亢,大佬们纷纷竖起了大拇哥。
小臧,你来主持会盟吧。
一步步登上高台,臧洪看见了士卒们的激愤,诸侯们的冷淡,唯独张超的脸上满含期许,这让他有种支离破碎的感觉。
是啊,庙堂腐朽不堪,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雄踞一方的大佬们,到底是关心国祚民生,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利害得失?
百千法门,同归方寸,臧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在旌旗烈烈的校场中心,向外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雄浑气魄。
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
兖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陈留太守邈、东郡太守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
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
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
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洪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
次年,联盟瓦解了。
同样的口号,大佬们聚在一起。
不同的心思,大佬们分道扬镳。
董卓死在吕布手上,九十岁的老母亲也被斩首了,一场狂欢之后是更大的混乱,张邈带着张超投靠吕布,背叛了曹操。
此长,彼消,随着曹操的东山再起,张邈看见了恩害情仇在汇集,他只能跟着吕布走下去,让弟弟守护全族人的身家性命。
那天,张超和臧洪喝酒,两人默默地不说话,抬头望着漫天乌云,从庙堂之高弥盖江湖之远,谁能看清明天会不会出太阳?
臧洪,你去结交点外援吧。
好,等我消息。
士之相知,温不增华,寒不改叶,臧洪先去找刘虞,半道上听说老刘被销户了,路过袁绍的地盘时,四面八方又都变成了战区。
幸好,臧洪的会盟演讲传遍天下,袁绍觉得这小子挺有才干,就请他帮忙治理青州,反正回不去了,臧洪也就答应了。
整整两年,青州的贼寇全跑光了,臧洪得到了袁绍的高度肯定,还准备提拔他当太守,然而,臧洪的心里牵挂着张超。
我帮你,希望你以后也能帮我们...
曹操发飙了,打得吕布和张邈仓皇逃窜,又转过身来暴揍张超,张超一边苦苦支撑,一边自言自语道:臧洪会来救我的。
小小的雍丘城,张超倚靠着城门楼子,他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之中,显得孤单而又悲凉,耳边还时不时传来闲言碎语。
臧洪现在发达啦,人家跟着袁绍吃香喝辣的,袁绍刚和曹操签署停战协议,臧洪怎么可能来救咱呐,难道他会傻到自毁前程吗?
一天天过去了,始终不见臧洪的身影,眼看着生机即将断绝,张超翻身上马抽出战刀,此时,还不忘对身旁的人说道。
子源,天下义士,终非背本者也,或见制强力,不相及耳。
千里之外,臧洪得知张超被围困了,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他一边哭一边清点人手,战力少得可怜,又赶忙请求袁绍给点兵马。
袁绍的神情很冷淡,不会为了什么张超而得罪曹操,不是搪塞,就是拖延,直到曹操攻破雍丘,将张超的三族屠戮殆尽。
噩耗传来,臧洪竟是出奇的平静,他在太守府里搭起灵堂,遥祭那位至死都信任自己的大哥,香烛袅袅,曾经的点点滴滴扩散成恣意汪洋。
数日之后,袁绍收到了一封信,封面上的落款是臧洪,内容只有简短的八个字:羊质虎皮,见豺则恐。
臧洪,反了。
袁绍很生气,带着兵马来攻打臧洪,站在城门下骂道:要不是我,你特娘的能当上太守?如今居然还好意思反叛?
臧洪没有搭话,调拨人手抵挡一波波的攻势,袁绍打了一年都没打下来,老脸挂不住了,让陈琳写份劝降信扔进城里。
陈琳的文采很好,足足写满了六张纸,从利害福祸说到了恩德情义,臧洪的文才也不差,将自己的心迹宣泄在笔墨之间。
我将张超视为至亲,不能及时救援已是不义,袁绍待我恩情深厚,我也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但是他老袁家四世五公,不想着扶助汉室君王,反而趁机扩大自己的地盘,我还跟随他就是不忠...
义不背亲,忠不违君。
袁绍看完臧洪的信,明白他如何都不会归降,于是调拨大军强力围攻,打得城内粮食短缺,所有人的生机都快断绝了。
臧洪召集残兵败将,对他们说道:我这种不忠不义的人,没有理由活下去了,你们没有得罪袁绍,还是带着家人老小赶紧跑吧。
大家哭了,却没有一个人逃走,他们抓老鼠,挖树根充饥,部下找到了三斗小米,熬成米粥给臧洪端来,他叹息道:何能独甘此邪?
一锅粥变成了十锅清汤,陈容喝完连碗底都舔干净了,臧洪走到这位小老乡面前,笑着说道:我走哪,你跟哪,我现在让你逃命,你会听吗?
好,那我走了。
陈容走了,武阳城里陆续死人了,饿死七八千人也没有叛逃的,臧洪不知道大家在等什么?在等大义凛然的气节,还是等袁绍快点打进来。
恍兮惚兮,往事逐渐在脑海里浮现,当选孝廉时的青春年少,辞官回乡时的淡然无谓,初见张超时的亲切默契,酸枣会盟时的慷慨激昂...
人过中年以后,生命好像变得沉重了,他们在各种局势里腾挪闪避,不光离当初的梦想越来越远,就连坚守本心都很难做到,呵呵...
张超死了,张邈死了,十八路诸侯也所剩无几了,同样的口号背后是不同的心思,只是可怜了天下苍生,何时何日才能拨云见日啊?
咣当,城门被撞开了。
臧洪被人五花大绑,押到了校场中心,袁绍坐在高高的主位上,笑着问道:臧洪啊,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现在服气了吧。
臧洪跪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抠着地面,仰起头说道:诸袁事汉,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而欲因际会,觖望非冀,多杀忠良,以立奸威...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袁绍的脸色更是难看,臧洪接着说道:当初,你称呼张邈为兄长,张超就是你的弟弟,你有能力救他却偏偏不救,只恨我力量薄弱,不能手刃你这不忠不义之人,你还有脸问我服不服气?
罢了,拉出去砍了。
等会,我有话说。
一道身影站了出来,袁绍还没有看清是哪根葱,臧洪却冲着他摇了摇头,前些日子让他逃命,谁曾想小老乡跑到袁绍这来了。
陈容笑了笑,走上前去扶起臧洪,转身对袁绍说道:将军要成就大业,还没有铲除奸佞,怎么先残害忠良呢,何况还是您提拔的他啊。
袁绍气的牙根痒,自己明明是胜利的一方,怎么反倒成了批斗对象,有人拽着陈容的衣袖,低声说道:你也找死吗?敢这么说话!
臧洪叹了口气,原来陈容从未离开过,不能跟自己同生,就会跟自己共死,虽说情义无价,他这么做又是何必呢?
或许,陈容就是在等这一刻,当着众人的面高喊道:仁义岂有常所,蹈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今日宁与臧洪同日死,不与将军同日生也。
一语落地,双双殒命。
城外,两道身影越来越近,史书上没有他们的名字,只是说被臧洪派去找救兵,救兵没有找到,他们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
城破了,臧洪也死了,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拔出了战刀,冲向袁绍的营地,给那落日余晖又抹上了一丝血色。
这一期,就不送土蜂蜜了。
第240篇&汉朝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