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犯下大错的人,老天还会给他机会吗?

文摘   历史   2024-10-28 20:12   陕西  
奂儿,你过来下。
张奂走进书房,看见母亲脸上满是不舍,父亲递给他一封信,说道:过几天,你去长安找朱宠,跟着他好好学《尚书》。
河西到长安几千里,父亲对老朋友很放心,母亲却很不放心,埋怨道:你大小也是个太守,非得让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是啊,我们离长安太远了...

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239期张奂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脚下的戈壁滩,变成了黄土地,张奂推开朱宠家的大门,本以为会看见一位老学究,哪曾想老朱正在院里抡石锁,二头肌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看罢书信,朱宠仔细端详着张奂,笑着说道:上次见你时,你还学吃奶着呢,如今都要学尚书了,看来我和你爹都老咯。
朱宠做过大司农、大鸿胪、太尉,秉性刚直,不避权贵,他不光对尚书造诣精深,还率领五营将士打过叛军,堪称国之正器。
要说缺点嘛,就是太穷了。
好歹做过副国级干部,家中清贫,粗饭布衣,连汉顺帝都看不下去了,派人送些腊肉蚕丝被啥的,却被老朱给拒收了。
张奂默默地喝着米汤,时不时夹上两片青菜,越吃越觉得嘴里没味,老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放下碗筷,伸手拿起泛黄的《尚书》。
朱宠:你知道四知先生吗?
张奂:什么四知?
朱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奂:噢,你说的是杨震啊。
朱宠:是的,他是我师兄。
张奂:他从不收礼,为啥还服毒自尽?
朱宠:或许,等你长大点就明白了。
张奂:那你说个嘚啊。
朱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张奂:噢...
(见秦岭一白.杨震篇)
日月盈昃,寒来暑往,在老朱倾力指点之下,张奂的学识越来越好,刚把《欧阳尚书》读透了,就拎着刀笔砍向《牟氏章句》。
原文四五十万个字,被张奂删减成了九万多字,读者们顿时觉得眼睛不酸了,头也不疼了,没有啰里吧嗦的重复语句,简洁通透。
学术界开起了研讨会,年轻的张奂坐在主位上,朱宠走过他的身边时,笑着说道:我教不了你什么了,你已经离洛阳很近了...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张奂出名了,被大将军梁冀请去当秘书,在那年的举贤良考试中,他的策论成绩排第一,时隔不久,又被朝廷派往宁夏做都尉。
大漠,孤烟,张奂登上城头纵目远眺,越瞧越觉得不对劲,那股子烟尘好像奔着自己来了,随后听见有人喊道:不好啦,南匈奴和东羌杀过来了。
张奂连忙清点兵马,加上炊事员才两百多号人,叛军足足有七千多人,按照孙子兵法的设定,这点汉军还不够剁馅包饺子。
闻即勒兵而出,军吏以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
张奂要出去干架,士兵们表示目前还不想死,一介书生,豪情万丈,他派小分队去劝降东羌,硬是带着剩余人马冲出驻地。
一边干架,一边招兵,一边劝降,端掉南匈奴和东羌的联络点,周围属国纷纷支援汉军,东羌申请投降了,南匈奴骂骂咧咧的逃走了。
东羌首领觉着挺丢脸,自己记不清反叛几次了,好在前八任都尉都喜欢收礼,这次送来八件金器、二十匹宝马,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庆功会上,张奂端起酒杯离开主位,当着各部落首领的面儿,将杯中酒洒在地上,说道: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
礼物拿回去吧,好好做人。
武力征服躯体,品德感化人心,各部落首领们很是震惊,还没见过不贪财的大汉都尉,看来以后有好日子过了,也就犯不着做墙头草了。
三年后,张奂调任中郎将,南匈奴又联合乌桓鲜卑闹事,把内蒙古的汉军碉堡都炸了,还调戏汉军出来陪大爷玩玩。
将士们面面相觑,外边的叛军声势浩大,张奂还在帐篷里讲国学课,恐慌是会传染的,镇定亦然,根源扎在心性和气魄之间。
奂安坐帷中,与弟子讲诵自若,军士稍安。
课讲完了,张奂穿上铠甲走出营帐,一边派人诱降乌桓,一边带队暴打南匈奴,斩杀带头闹事的匈奴首领,又整编匈奴降兵打退鲜卑。
西边安定了,北边安定了,张奂却被朝廷撤职了,因为大将军梁冀倒台了,他曾经做过老梁的秘书,被列入外戚余党的黑名单。
站队,是对人不对事,张奂失去了职位,也失去了所谓的朋友,没人站出来帮他说话,更没人敢来家里宽慰他,避之不及。
有失,自然有得,张奂得到了公道,被梁冀打压的皇甫规走运了,接连向朝廷举荐七次,两人的情谊经住了世俗考验,日月可鉴。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张奂被任命为武威太守,他削减赋税,革除陋习,将辖区治理的井井有条,老百姓在公园里给他立塑像,完全不考虑他还很健康。
站在安定祥和的土地上,张奂的身躯离洛阳很远,心灵离尚书义理很近,抬头仰望万丈苍穹,他能登上超越父亲的高台吗?
站队风头过去了,张奂要能力有能力,要品行有品行,朝廷提拔他担任大司农,这是朱宠曾经站立的高台,属于九卿之一。
张奂升职了,最开心的是鲜卑首领,连夜撺掇南匈奴和乌桓反叛,东羌这个二五仔,听说张奂调走了,也跟着叛军开展打劫活动。
鲜卑闻奂去,遂招结南匈奴、乌桓数道入塞,或五六千骑,或三四千骑,寇掠缘边九郡,杀略百姓。
鲜卑复率八九千骑入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边大被其毒。
...
什么?张奂又回来了?
各部首领吃得满嘴流油,东汉朝廷拿他们没办法,听说东羌都快打到长安了,只好又让张奂担任中郎将,与段颎等人平定边疆战事。
张奂刚刚走到前线,南匈奴和乌桓就投降了,鲜卑少了二十万盟军,骂骂咧咧的逃走了,只剩东羌还在长安郊区专心劫掠。
张奂喊来一员大将,让他带队送东羌回老家,这位满身横肉的猛将,一战砍死东羌首领,俘虏一万多名羌兵,他的名字叫董卓。
战乱平定了,老段却很不开心,因为功劳大多被张奂抢去了,在朝廷举办的庆功会上,他从张奂的眼睛里看到了机会。
论功当封,奂不事宦官,故赏遂不行。
东汉朝堂就像墙头草,不是倒向外戚,就是倒向宦官,张奂不愿意巴结宦官,该得到的赏赐少了很多,他索性啥都不要了,兑换成搬家许可证。
河西到长安几千里,张奂举家搬迁到了弘农,这里不仅是杨震的老家,更是尚书发扬光大的地方,仿佛是要警醒自己坚守内心。
曾几何时,段颖也喜好古学,沙场称雄,当他看见只需失去一点点坚持,就能从宦官手里得到富贵,双腿便不由自主地软了。
张奂走向了京城,段颖走向了边关,他们在各自的队列里前行,抛开看得见的世俗得失,在看不见的阴阳交错里,造化弄人。
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
刚到京城,张奂不清楚朝廷局势,宦官让他带队抓捕窦武,说这是皇帝特意交代的,你是拒绝呢,还是保证完成任务?
窦武,皇后的父亲,朝廷的大将军,外戚里的清流,被张奂的兵马团团围住了,他冷冷地瞅了眼张奂,拔剑自刎,血染门庭。
张奂觉着不对劲,又听到太尉率领太学生攻打皇宫,七十多岁的陈番提刀干仗,这个世界怎么如此疯狂,难道在做梦吗?
陈番,少年时有个梦想,青年,中年,老年,坚定不移地朝着梦想迈进,直到走上刑场那一刻,他依然没有辜负自己的梦想。
大丈夫处世,当埽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张奂终于明白了,窦武和陈番想要清除宦官,消息泄露了,反倒被宦官们逼上绝路,最为尴尬的是,自己变成了帮凶。
宦官们赢了,发动党锢之祸,朝廷里的清流死的死,贬的贬,唯独张奂不光升职加薪,宦官还给他弄来了侯爷爵位。
黄泥巴掉裤裆里了,脏就脏了,至少还落下荣华富贵,如要非要清理,张奂就站在宦官对面了,说不定连大好前程都毁了。
那晚,张奂坐在书房里惟恍惟惚,脑海里浮现出了两种声音,一会儿低若虫语,一会儿高如洪钟,天人交战,胜负难分。
你把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算啦,将错就错吧!
错什么错,我没有错!
陈番是什么人,你不明白吗?
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
第二天,张奂拒收宦官的封赏,大太监笑呵呵地盯着他,走过他的身边时说道:不怕告诉你,那天是我假传诏令。
张奂的神情很平静,大错已经铸成了,真假文件又有什么关系?就算能在程序上撇清责任,内心的懊悔也没人替他承担。
《尚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
次年,各地发生自然灾害,张奂从天象阴阳说到朝政得失,目的是为了给窦武和陈番平反,还有被广泛牵连的清流人士。
故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或志宁社稷,或方直不回,前以谗胜,并伏诛戮海内默默,人怀震愤,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今武、蕃忠贞,未被明宥...
一份奏章,张奂惹恼了宦官,被调到太庙负责烧香去了,宦官党羽当选为道德模范,他又举双手双脚表示反对,还推荐清流党人担任要职。
一次次地唱反调,张奂被宦官拉进黑名单,随便找个结党营私的罪名,罢免官职,滚回老家,这辈子都别想出来做官了。
在各自的队列里,张奂急速下坠,段颎急速抬升,这位投靠宦官而风光无限的边将,想起当年的恩恩怨怨,终于逮到出口恶气的机会了。
来人,把张奂送到敦煌来!
河西到长安几千里,年过六旬的张奂走不动了,就算没有死在路上,也会死在老段的手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一轮圆月透过窗户,洒在纸色泛黄的《尚书》上,张奂背负着双手,想起少年时跟朋友吹的牛,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苦笑。
大丈夫处世,当为国家立功边境。
立功边境,张奂真真切切地做到了,为国为家,好像还差那么一点点,他走到书桌前,将尚书挪到旁边,提笔给段颎写了封信。
凡人之情,冤而呼天,穷则叩心。
今呼天不闻,叩心无益,诚自伤痛。
俱生圣世,独为匪人。
孤微之人,无所告诉。
如不哀怜,便为鱼肉。
企心东望,无所复言。
...
颎虽刚猛,省书哀之,卒不忍也。
一位驰骋边关的大丈夫,竟然被逼到低声下气地求饶,段颎大概有种物伤其类的哀怜,就此作罢,以后没再找过张奂的麻烦。
然而,党锢之祸愈演愈烈,从朝堂之上席卷天南海北,成百上千的清流党人或死或伤,唯有宦官们和党羽抚掌大笑(见秦岭一白.李膺篇)。
张奂在家闭门不出,写下三十多万字的《尚书记难》,教授过的学生多达千人,他却时常低声念叨着: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张奂正在给儿子们交代后事,说道:我活着的时候不能和光同尘,因而被坏人妒忌,死后也用白布盖着薄葬吧...
一白:你后悔过吗?
张奂:后悔啊。
一白:没有投靠宦官?
张奂:不是,忠烈之士,命丧我手。
一白:你说过,通塞命也,始终常也。
张奂:人,有时也得宽慰自己吧。
一白:你知道段颎的结局吗?
张奂:他怎么样了?
一白:服毒自尽,家属流放。
张奂:通塞命也...
一白:你知道儿子们的结局吗?
张奂:他们...怎么样了?
一白:老大是草圣,老二是亚圣。
张奂:老三呢?
一白:跟你一样,做到武威太守了。
张奂:他母亲做过一个梦,不好...
一白:是的,城破不降,自焚而死。
张奂:始终常也...
光和四年卒,年七十八。

嗯,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第239篇&汉朝人物

虞诩 杜畿 严子陵 李膺 解忧公主 

郑玄 卢植 崔林 姜岐 范滂 霍光 耿恭 

贾谊 司马迁 蔡邕 王充 王霸 苏武 

匡衡 张衡 马融 常惠 杨震 班固

张骞 马援 李广 刘病已 周亚夫 

周勃 陈汤 王昭君 晁错 班超 陈番 




秦岭一白
一个痴迷秦岭中华蜂群的“疯子”,却喜欢胡说些天道、历史、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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