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家里就有一张橙黄色的大木床。这是一张潮汕老式眠床,床上三面有围子,雕刻着喜鹊登梅图案;围子上立着四根角柱,与床顶围合出一个阔朗的空间;床下是四条方形的高脚,比角柱要粗壮些,末了刻成马蹄的形状。大木床整体上方正稳重,简单朴实,体现出一种被革命大潮冲刷改造过的风格;但在细节上,它又掩饰不住古老传统文化痕迹。
在整个童年时代,大眠床简直就是我的小游乐场。那时人小,床显得很宽阔,游戏的空间已然足够大。
大眠床很高,于是我们就想到了玩攀爬。先手脚并用,从床门爬上了床;又几步跑到侧面的床围子,翻爬到床外;再顺着角柱慢慢溜到床脚……如此循环往复。床在我们的攀爬中岿然不动,我们从不担心会把床玩散架了。但在大人眼里,这种游戏多少有点惊险,见到时总会大声斥阻。没办法,我们只能趁他们不注意时疯玩那么一会。
玩得起劲了,不知道是谁把我用过的襁褓都翻了出来——用细绳子把襁褓的四个角绑好,挂上床顶,俨然一个小摇篮。在大家的怂恿下,我半个身子躺了上去,刚唱两句:摇啊摇,摇到外婆……绑带就应声断了一根;我吧唧一声掉到了床上,自己吓了一大跳,其他人却笑成了一团……
大眠床的床底,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大空间。床底很高,平时拖地板时,床底也会顺带拖一拖;即便还有多少灰尘,我们爬进爬出的,地板也擦干净了。床底光线昏暗,再加上放着坛坛罐罐,躲在里面别人轻易看不到,所以是我们躲迷藏的好地方。
大家有时候还以床为舞台,煞有介事地轮流表演自己编排的节目。蚊帐就是舞台上的幕布,大幕一拉开,表演就正式开始了……
我们还经常盘腿坐在大眠床上打扑克,下跳棋……在快乐的游戏中,童年时光就从床边静悄悄地溜过去了……
各种游戏都玩过了,小伙伴也都散了,房间里一下变得静悄悄。大眠床变成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大船,稳稳地停泊在安静的小港湾里。我躺在床上,看着床顶蚊帐上爬行的小蜘蛛发呆;小蜘蛛不见了,又侧身端详起床围子上的花鸟图案,用手抚摸着上面雕刻的痕迹。睡意在不知不觉中袭来,迷迷糊糊中我还听到唤吃饭的声音……
再醒来时已是半夜,房间里黑漆漆的。转头看门外的厨房,却是红通通一片。快过年了,母亲正熬夜蒸着甜粿。看着灶台上闪烁的火光,呼吸着空气里淡淡的烟火气,远远听着母亲和父亲轻声交谈的声音,一转身就又安心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