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鞋码,在国内买的是26,但是在日本买的鞋是27,好像比之前大了一点儿,难道我的脚还长了不成?但其实仔细研究发现是中日之间鞋码的单位不同。同样是欧码42,中国对标26,日本对标27。而且男码有一个位置极为微妙,就是我的脚长这个位置,如图所示,
按照欧码,有42又2/3(日本表示为270mm,中国表示为265mm)和43又1/3(日本表示为275mm,中国仍旧表示为265mm),长度上是两个码,但是中国码是一样的,所以我这个脚长去买鞋,脚变化不大,鞋子码数可以说是五花八门,41-43都可以穿。
其实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明明是同一个东西,但是可以有很多称谓、很多包装方法、装饰方式。如果说鞋码上的分歧顶多带来购买鞋子时候的不便,那么定义的分歧带来的却是不幸与灾难了,小到六尺巷纠纷,大到国土纷争,都是大家各执一词,“自以为是”,而以他者为非。其实哪怕存在争执不可怕,毕竟各国有各国的国情,每个团体有自己的标准,但问题在于,坚持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这种思维才会让争议变成灾难。
但问题是,人们往往固执己见,坚持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我们的生活缺乏对自我生命的反思,缺乏“自思”的行动,我们缺乏对自我的关注。既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谈何容易?有的人说了,升学工作,结婚生子,前路如此清晰,有什么不容易的?但仔细想想,从小到大都是被牵着走的,你要这样,你要那样,又有哪些想法是自己甄选的?近日在网上发现了一张搞笑但深刻的图,叫做中国人关键的一生。
在中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是铁一般的法则,于是我们从小到老,都关键,精神时刻紧绷。互联网上弥漫着寻求松弛感的氛围恰恰说明,整个社会都被拧紧了发条,最缺少的就是松弛感。在社会浸淫已久的师兄来东京玩,约饭之后,走在路上我突然看到一条一路向北的街道,很窄但很直,指向了很高的一座楼,不知道是什么楼,我就打开地图查一查。结果师兄说很羡慕我这种松弛感。当时我大为不解,这种就可以称为松弛感吗?但现在想想,一生关键的中国人如何能够允许自己在城市中穿梭时看看天边的云彩,看看地上的行人呢?有闲心去探索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未知事物,不仅仅是天大的松弛感,更是无比的幸福之表现。
因此,我可以说是被命运眷顾的人,我诚心诚意地感恩我的家人,也要感谢祖国,家运国运相叠加,才能有我相对松弛的生活。也正是因为松弛,我才能有闲暇去思考自己真想要的是什么,探索自己真实的欲望。最近在看一本有“口水书(对标口水歌,比较粗浅的畅销书)”,叫做《模仿欲望》。这本书的核心观点来自于法国人类学家基拉尔的艰深欲望理论,作者做了一些粗浅的解读,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这次是真的关键),我们的欲望并非局限于欲望的主体(发出想要这个动作的人)和欲望的对象(客体,如声名利禄美色佳肴)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个媒介一样的存在,我们的欲望可能不是真正的欲望,而只是单纯出自于模仿天性。比如说看到别人有了,那么我也得拥有,至于这个东西到底适不适合我,那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必须满足这种模仿的欲望。目前,我也只是翻看了一下,没有细致地研究基拉尔的理论,说不出什么高论,但是这样一种观点却很有启发性,似乎可以解答中国人为什么一生都很关键,说个黑色幽默一点儿的话,我们连死都很关键。最好的死法就是在子孙的簇拥之下,精神满足而肉体痛苦地死去。并且死后也不得安生,即便古往今来无数人提倡葬礼从简,但是风光大葬永远是最好的。之所以这样,我想大概就是中国人太多了,互相之间的模仿行为也太多了。上行下效,于是乎我们模仿上位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于是乎我们模仿同行者。
突然想到另外一处看到的理论(不能简单地概括为同侪压力,但是有相近的意思),具体的作者忘记了,但大意是说儿童学习模仿的关键对象并非家庭,而是学校的同伴。男孩成长为男人的过程中,同性集团之间的学习模仿压力极大,迫于集体压力不得不做出相同的行为。这就是为什么一部分交友不慎的人很容易就“学坏”了。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还是近墨者黑。更何况,这个墨不是静止不动的,更有同侪压力在,迫使你染黑。扩大到整个社会,如果所有人都觉得裹小脚是美的,那么三寸金莲就是最受欢迎的,甚至无数人会去维护、歌颂赞美这个习俗,这个时候你不去缠足就成了少数派,就要面临重大的压力。反过来,等到了西方近代文明将汉族女子缠足视为野蛮,那么你再去缠足就被视为“反自然”,天足就成为了被鼓吹赞美的对象。说到底,“大多数人都这么觉得”这样一种观点才是始作俑者,大多数人认为的好才是最体面的,用大多数人的思考代替自己的大脑,并且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这样的思维之下,有多少无辜死去的冤魂。想到老舍一篇小说《抱孙》,讲的是旧时代的婆婆一心想着抱孙子,拒绝“先进的西洋医疗”,沉溺在陈旧腐朽的陋习之中,忙着让剖腹产的儿媳出院,好给孩子办满月酒,最终让儿媳和心心念念的孙子惨死的故事。小说极尽讽刺之能,刻画了时代变革之际,因循守旧的人冥顽不化酿成惨剧,塑造了一位令人生厌的愚昧且爱面子,守陈规旧矩而不讲求实际的婆婆形象,还描绘了一位畏首畏尾,爱女儿又不敢挑战陈规旧矩的娘家妈的形象,揭示了陈腐的规矩、自以为是的执着只会害人的道理。可是自以为是的又怎么会仅仅有那一位恶婆婆呢?被折磨的又怎么会仅仅是那一对母子呢?
一生关键的中国人便是那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儿媳与新生的婴儿,大多数人一生都被无形的恶婆婆鞭笞、训斥,并且还自觉或不自觉地去维护恶婆婆,去劝自己接受不合理的规训。去宣扬每一个节点都关键的那些人,都是恶婆婆的拥趸。当然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这是结构性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恐怕只有隐者才能脱离系统,摆脱关键。
可是我真的想问问,一生关键,真的幸福吗?你把握了每一个节点,最后不都是走向死亡吗?为什么不能尽可能地让自己活着的时候去感受生命,用力地活着,反而要去在意他人的目光,“享受”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的痛苦呢?我曾经写过一篇八百里秦川的不平人刘小样的文章,我始终忘不了那个被贴上农村妇女标签的“诗人”,这个被监视的感觉就是她感受到并表达出来的。她的观察是敏锐的,她说的便是中国社会的苦闷境况。我在一定程度上能知晓她的苦闷,我支持她的出走,我也理解她的回归。外在境遇仅凭个人的力量是难以改变的,我们唯一能够改变的就是内心,摆脱“别人都这样”的思维,摆脱“人家有我也得有”的模仿,摆脱“升学工作结婚生子”的循环,也许生命就能够获得一丝松弛吧?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一个模板,我们的人生不是只有一种选择,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非要挤窄,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甚至没有独木桥创造独木桥也要过,好像只有疯狂内卷、激烈竞争的人生才是唯一的答案。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大多数人只能是失败者,毕竟独木桥决定了只有少数人才能过。那怎么办呢?既然人生的价值单一,独木桥又过不去,那我们岂不是生无可恋,活着再无意义?不用担心,结婚生子来帮您。既然我们大多数人注定是失败者,那么我们就要找一种观念,掩盖我们的失败,结婚生子就是最合适的办法。大多数人,都能生出孩子来,那么只要我们把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定义为成功,定义为人生的价值,那么我们不就把自己从失败者的行列中摘出来了?我们不就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了?当结婚生子沦为成功与否的判断标准时,婚姻必然成为爱情的坟墓。离婚羞耻与单身羞耻一道,是成功者对失败者的审判,是独木桥竞争下失败者扬眉吐气的机会。
我从不否认结婚生子,繁衍对任何种族的延续都极为重要,结婚生子每个选择都很有价值。但是,结婚生子不是人生的唯一解,就像上名校,进名企,进体制内一样,只是人生中多选择之中,大多数人认为的、比较光鲜亮丽的选择而已。我们既没有必要抬高这一类多数人选择,也没有必要贬低另一类少数人的选择。不影响公序良俗,不伤天害理,每种选择都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但是愚昧的恶婆婆太多,畏首畏尾的娘家妈也不少,到底是什么让大多数人将“大多数人都这么觉得”奉为圭臬,不加批判与思考。可能是教育不到位吧?
接下来要查资料做研究了,今日的杂感就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