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将至,紫陽渐放,故携友同去北镰仓明月院一探芳容,因有此文。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紫陽花(アジサイ)是个日语汉字词,中文一般叫绣球花,但是呢,我觉得用来形容蓝色淡雅的花,实在是有些俗气,如果是粉色的紫色的,叫绣球也无不可。所以我就还是管它叫アジサイ吧。
这里其实有个故事,就是本来紫阳花在中文里,出自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
《紫阳花》:
何年植向仙坛上,早晚移栽到梵家。
虽在人间人不识,与君名作紫阳花。
同时还有一段注,辞曰:招贤寺有山花一树,无人知名,色紫气香,芳丽可爱,颇类仙物,因以紫阳花名之。白居易所说的紫阳花到底是什么,无人知晓,甚至有后人认为是白居易杜撰的仙气飘飘的花朵。后来被日本的平安时代的学者源順误认为是日本原生种绣球(因颜色多为白蓝紫),这一美丽的错误也就延续至今。所以,紫陽花虽然是我学日语学到的,但其实呢,是白居易所创之紫阳花。
可惜,本次梅雨还没真的来临,明月院的紫阳花也未满开,不过,雨中漫步镰仓史迹,明月院这座古刹,已历千年,如今青色渐染,素雅古朴,别有一番风韵,也算是不虚此行。
因为是下班之后和同学约了饭去的镰仓,到的时候稍微有些晚了。看到水菖蒲的插花,才想起明月院的后园有一片水菖蒲,已经关闭了。
图上紫色的形如蝴蝶的就是水菖蒲,后面的牌子上写的是记录镰仓时代战争的《平家物语》中著名的开篇,很有韵味,这里省略了一句,全部四句如下:
祇園精舎の鐘の声、諸行無常の響きあり。
沙羅双樹の花の色、盛者必衰の理をあらはす。
奢れる人も久からず、ただ春の夜の夢のごとし。
猛き者も遂にはほろびぬ、偏に風の前の塵におなじ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
祇园精舎之钟声,起诸行无常之回响。
沙罗双树之花色,显盛者必衰之义理。
骄人不久,宛若春夜之幽梦。
猛者终灭,恰如风中之前尘。
祇园精舎,指的是祇树给孤独園,是当年佛陀弘法之地,据说在于印度北部北方邦舍卫城南郊。
沙罗双树,又名娑罗双树(因为梵语中有两个名称,一个叫 शाल, śāla,一个叫साल, sāla,听起来前者像中文的xia,后者是sa,所以唐代翻译的时候对应的是娑和沙,题外话,可以反推唐代娑字应该接近xia的念法),佛陀在此树林中由入灭得涅盘时,娑罗双树突然繁华盛放,转瞬凋零,如鹤群之白色。因此娑罗双树成为了佛教三大圣树之一(另外还有佛陀降生处的无忧树,佛陀成佛处的菩提树)。
在本诗中,这两处典故都是代表佛教的精神奥义,用在此处彰显了世事无常,物极必反的道理。下文又连用了两个精彩的譬喻,进一步阐释这一道理。文中的骄指的是骄奢淫逸中的骄,即骄傲,骄纵,以有权势财富而不可一世,猛者的猛则大体指的是来势汹汹,气焰滔天之权势。
所以祇园精舎之钟声,沙罗双树之花色,都在告诉我们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明月院的牌子上除了《平家物语》,还补充说,沙罗双树在六月梅雨时节,会附有可爱的白色小花开放,花期一日。我猜想,他们应该是用水菖蒲做的插花来象征沙罗双树,以彰显佛理。
而这束水菖蒲就是此行看到的唯一水菖蒲了,不过好在多年前朋友来日时,正当其时,我曾经拍到过水菖蒲的盛况,拿来当年的图片,怀念一下转瞬即逝的光阴岁月。
看到水菖蒲,我难免会想一些往事。显然,在我,水菖蒲已经内化成了一种意象(这次明月院之旅又多了一点儿诸行无常的哲理在)。几乎是刚和朋友聊到这水菖蒲时,我就问她,你记不记得人大附的游泳馆小卖铺,里面挂着一副画,上面画的就是水菖蒲,还有一句诗,我至今记忆犹新。诗说:
水菖蒲花开时如彩蝶飞舞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觉得特别美。如果温庭筠有句词“玲珑骰子安红豆,刻骨相思知不知”,原诗什么意思我们不去追究,我想说的是,“水菖蒲花开时如彩蝶飞舞”这句诗真的就像骰子里的红豆一样,仿佛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不过想想也知道,十年前学校,还是小卖部里的一幅画,大多数人都不太会留意。朋友也表示不太记得了,但与此同时,我说你记不记得一位有点儿胖胖的戴眼镜的阿姨。这下子,我们都记得了。你说逗不逗,小卖部有不少阿姨,但是这位阿姨让人格外印象深刻。一下子,人大附的青葱岁月仿佛就重现在眼前了。
是啊,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甚至如今与我同游镰仓明月院的,还是当年黄庄人大附的同学。可能人大附的那段时光,对我来说,就像水菖蒲一般,如彩蝶飞舞,又想到了“庄生晓梦迷蝴蝶”,那段岁月,确实很符合锦瑟华年的主题。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但今天还是要稍微追忆一下的,我感慨于镰仓千年古刹明月院与海淀黄庄年轻的学校人大附居然因为一株植物产生了联系。又感叹谁能知晓当年在黄庄的我,如今人在镰仓呢?而命运的神奇之处远不止于此,如今同行之人依旧是黄庄时代的同学。造化弄人这个词有点儿贬义的倾向,我这里没有负面的意思,仅仅想感叹一下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不过我和同学当时没有聊造化弄人的话题,我们就小卖部这一话题深入地交流了一下。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那位阿姨印象深刻,也都怀念曾经的时光。小卖部不只游泳馆有,食堂里也有。同学表示食堂小卖部课间会卖炸鸡,很多人趋之若鹜。但是我却表示没什么印象了。同学说看我也不像在教室里吃炸鸡的人。哈哈,我确实不是在教室里吃炸鸡的人,但是我却是上课的时候吃苹果的人。
没错,即便是高三,我,或者说我们,仍旧可以自由地在上课的时候吃苹果。仔细想想,还是挺离谱的。别说高中了,即便是大学,能允许这么做的地方恐怕也屈指可数。到了大学院,形形色色的老师里,我也只遇到过一个老师,给大家带了零食,分而食之。所以说,海淀黄庄中学,真的很特别。
然而人大附的特别之处,远不止这些。我是文科班嘛,我们的史地政几乎从来都没有要做的题,要写的作业,就是看看书,背背书,自己理解。好像当时我沉迷做思维导图来着,总之是很有趣的学习生活。这一点,真的很幸运。
再者,我记得非应试年级都有选修课,就是周四周五的下午,可以上一些自己想上的课,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我高中学了两年的西班牙语,也是在那个时候选修的。除了各种语言类的课(当时还选了英语背单词的课),还有京剧等艺术类的课,围棋桥牌乃至于日本的将棋课。我记得将棋课占用的就在我当时的那个班级,那个老师是个日本人,特别像《老夫子》里的大番薯。他们当时可真是离谱,因为我是住宿生,下了课我要回教室,结果他们那一帮子人根本不走,沉迷下棋,真的很离谱了。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也学点儿将棋,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同。
选修课之外,最精彩的可能就是各式各样的社团活动了。中午,基本上是社团活动的高峰期。我好像主要的活动是在校刊,写一些小文章,虽然不能说我多有文采,但也还算有一点点。语文老师们多少会对我有一点欣赏,可能这就是我更爱上语文课的原因了,谁不愿意和欣赏自己的人多交流呢?记得当时,每次考试的优秀作文会被入选到大名单,然后打印成范文,全年级共赏。区区在下,确实入选的次数很多,虽然不能保证每次都入选(毕竟有我不擅长的题目),但也还是蛮多的。可能这件事,给了我底气去参加校刊的编辑。不过有一说一,大家的水平真的都很高,我也就那样吧,不是谦虚,而是有着清醒的自我认知。
说起来,那个时候我还是挺会社交的,不知道怎么现在越来越社恐了(有机会可以谈一谈,但恐怕也没什么机会)。除了校刊,还有班上同学拜托我去当副社长的书法社,其实主要是毛笔字为主,我这个毛笔字确实一般,我爸爸的书法确实是有水平的,可惜我也就是继承了一点点。我去书法社也练练毛笔字,但更多的就是个凑数。
说到这个写字呢,我想起来高一的历史老师王俊苓,那个老太太特别的风趣幽默,应该有五六十岁,快退休了,但是讲话声音特别的洪亮,传得很远,悦耳动听。她有次上课就说,她看到一个报道称研究显示,不同的人手上的肌肉结构不同,基因不同,有的人天生就可以把字也得很好看,有的人就不行,怎么说呢,其实她当时眼睛一眯,在镜片背后透露出精明的光,有点儿洋洋得意的味道,但是一点儿也不让人讨厌,反而觉得天真得很可爱,而且她确实有得意的资本,她的黑板字飘逸清新,真的很好看,特别是写完字一转身,她头发有点儿卷,头发又一抖动,特别的潇洒,跟她上课甚至是一种美的享受。喜欢总是相互的,就是这个老太太,给了我很好的评价。有次上课前,我在看红楼梦诗词解析,她凑过来看我看什么书,当看到我看红楼的诗词的时候,就用她洪亮悦耳的声音说,这是一个多么有情怀的人啊。不过她也不总是这样的夸奖,有时候也让人觉得有点儿难堪。她上课讲到李大钊的时候,突然就看向了一个人,跟大家说,我在别的班上课的时候就觉得李大钊像一个人,又一时想不起,我现在看到了他,就想起来了。大家看,他像不像李大钊。没错,这个他,就是我了。我还是蛮无奈的,这老太太,也太胡来了!自此,我就闹了一顶李大钊的帽子戴在头上了!
像这样个性十足的老师,我想是人大附最不缺少的了,如果一桩桩一件件写起来,那可真就没个完了,恐怕就是另一个系列文章了。
今天的文章也不短了,我看就此打住,简单总结一下,人大附带给我的很多,让我见识了不同的世界,在未来的人生中,不论成败,也不问成败,塑造了我们这些人一种独特的气质,给了我们选择与众不同人生的底气。我有个同学家长特别有趣,她曾经说了个意思,大概是,你们人大附的孩子气场太强,别吓到人家。我想可能这也是独特气质的另一种表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