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与辛弃疾第二故乡上饶的情缘

文摘   2025-01-26 08:31   天津  
诗词的女儿,风雅的先生叶嘉莹完成了她在人间的使命,留下她用百年生命写就的诗篇继续温润人心。
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诗词的世界是那么美好,沉浸其中,叶嘉莹认为她在人生旅途中所遭受的磨难坎坷都微不足道。她一生致力于把美好的诗词传给下一代人。古代伟大的诗人,他们表现在作品中的人格品行和理想志意,是尘世中的光明,我希望能把这光明代代不绝地传下去
尘世中的光明有一份来自辛弃疾。
信江河畔的辛弃疾文化园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叶嘉莹从小就特别喜欢稼轩词,这种偏爱一直未变。到了晚年,辛弃疾也仍是她心中无法替代的那一个。爱屋及乌,叶嘉莹对辛弃疾生命最后归处的上饶也有不一样的感情。
上饶带湖是辛弃疾一见钟情的地方,1179年,正值壮年的辛弃疾着手在带湖修建宅院,并为其取名稼轩。他在这里做房子是为了退休后好养老,没成想,房子还没建好,他就被放废家居,文韬武略也只能用来经营自己的住所,用来唱和填词。辛弃疾写诗词盛赞带湖风光,他的《水调歌头·盟鸥》一词,叶嘉莹当年初念就爱不释手。辛弃疾开篇直抒胸臆写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当时叶嘉莹就想,带湖该多么美呀,将来一定要去看看。
1990年,叶嘉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上饶。辛弃疾人生的后20多年基本都闲居上饶,可以说上饶是辛弃疾的第二故乡。这片土地滋养了词人,给了他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全宋词》约有20000首词作,其中辛弃疾词作629首,在上饶期间创作或内容与上饶有关的词作就多达465首。
那年,纪念辛弃疾诞辰850周年学术研讨会在上饶师专(今上饶师范学院)召开,叶嘉莹接到辛弃疾词学会议组委会的参会邀请,得知开会的地址就在带湖附近,很高兴,于是决定去参会。
辛弃疾雕像
叶嘉莹当时人在加拿大。她后来在讲授辛词时提到那次经历,从加拿大到北京到上海都容易,却怎么可能到上饶呢?我没有办法,就托我的侄子叶言材来办这件事,他交游广泛,认识旅行社的人,说是只能先坐飞机,再坐火车。恰巧,那时有一位在台湾大学教词的林玫仪女士,是20世纪60年代我在台大教过的一个学生,她也接到了邀请信,想去参加这次会议,只是从来没有到过大陆,于是她跟我商量,要和我一起去,所以,我就让我的侄子订了火车票,然后我从温哥华出发,林女士从台湾出发,我侄子与侄媳从日本出发,我们就在上海聚齐了,接着便一起坐火车去江西上饶
那是一段非常值得纪念的旅程。在火车上,林玫仪问:叶老师,你平生念了这么多人的诗词,如果在这些诗人词人中找一个人与你做朋友,你愿意找谁?叶嘉莹想了半天,最后说只能是辛弃疾。叶嘉莹说,其实,以诗人来说,她最喜欢李商隐,但李商隐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你很难跟他相处,而辛弃疾这个人真的是有眼光、有见解、有才能的豪杰之士。
上饶之行,叶嘉莹还有一个收获,见到辛词研究大家邓广铭先生。叶言材在《我与姑母叶嘉莹》一书中提及此行。他写道:199011月上旬,我陪叶先生出席在上饶师专(今上饶师范学院)召开的纪念辛弃疾诞辰850周年学术研讨会,不想编著过《辛稼轩年谱》和《稼轩词编年笺注》的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邓广铭先生也出席了。中国的历代词人中,叶先生最是仰慕辛稼轩,终于得以见到辛词研究大家邓先生,喜悦心情可想而知。
1990年11月,纪念辛弃疾诞辰850周年学术研讨会现场,前排左起:林玫仪教授、村上哲见教授、邓广铭先生、叶嘉莹先生及其他与会学者
邓广铭,时年83岁,身着深灰色的中山装,整洁干净,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他对叶嘉莹也是十分欣赏,两人交流颇多。第二年,邓先生在《稼轩词编年笺注》(定本)的增订三版题记中,用了相当长的篇幅(第11-14页)介绍了叶嘉莹对于辛词研究的建树。
据叶言材回忆,当时与会的中外学者约100人,包括北京大学的袁行霈先生,武汉大学的胡国瑞先生,复旦大学的王水照先生,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曹道衡先生、刘扬忠先生、刘跃进先生,台湾淡江大学的林玫仪老师,以及日本的中国词学研究第一人、东北大学教授村上哲见先生等。
辛弃疾研究专家、上饶师范学院文传学院教授汲军是当年研讨会筹备组成员。她回忆道,叶嘉莹先生同时接到另一所高校开讲座的邀请,因为辛弃疾,她还是选择到上饶参会开讲座。几天的接触,喜欢扎花头巾、乐山爱水,像从古典文学中走出来的叶嘉莹对古诗词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感染了年轻的汲军。
叶嘉莹先生用自己的生命体悟去和古人交流。汲军回忆,讲座上,讲到辛词《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时,吟诵着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感慨于英雄暮年的困顿和艰难,叶先生不由得潸然泪下。忠义奋发的辛弃疾南渡后写了《十论》《九议》,对于政治、军事、经济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却完全没被朝廷付诸实施。在《鹧鸪天》里他说,现在《十论》《九议》都毫无用处了,倒不如向邻人换来种树得树来得有用。念到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一句时,叶先生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一字一顿,激昂又饱含感情的声音让人深切地体会到辛弃疾金戈铁马的家国情怀,体会到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满腔悲愤和无奈。
会议期间,参会的学者们还循着辛弃疾的足迹走了一遭。大家先去铅山拜谒了辛稼轩墓和辛弃疾瓢泉故居遗址,之后去了武夷山(辛弃疾曾问政于朱熹,与他同游武夷)。
瓢泉
汲军回忆,前往稼轩墓的途中,有一段山路很狭窄,无法通车只能步行,而那天下雨路面泥泞难行,但年长的邓广铭先生和叶嘉莹先生等人仍坚持步行上山。来到辛弃疾长眠之地,看到一座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墓茔,看着墓碑上依稀可辨的显故考辛公稼轩府君之墓等字样(南宋年间的墓碑早已损毁,这块是清乾隆年间由辛氏后裔所立),叶嘉莹神情分外惆怅。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叶嘉莹曾用一本万殊评价辛词,不管写什么,他的底色都是那种英雄豪杰的志意在被摒弃压抑中所受的挫折。她说,伟大的作者都是用他的生命来写作他的诗篇,用他的生活来实践他的诗篇的。她敬佩的辛弃疾是这样,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斯人虽去,幸有诗心长存!而在不断擦亮稼轩文化IP的今天,如何让黄沙古道”“瓢泉”“带湖路”“辛弃疾文化园”“稼轩广场”“稼轩大桥等稼轩符号更加生动起来,让尘世中的光明滋养更多的心灵,是我们需要去认真领悟、认真实践的。
来源:《上饶晚报》2024年11月30日第A01版

迦陵学舍
一世多艰,寸心如水。也曾局囿深杯里。炎天流火劫烧馀,藐姑初识真仙子。 谷内青松,苍然若此。历尽冰霜偏未死。一朝鲲化欲鹏飞,天风吹动狂波起。(叶嘉莹《踏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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