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九点,邓晓炯将携《迷城之咒》做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之声《品味书香》节目

文化   2024-12-20 14:17   天津  


2024 年 12 月 20 日 21 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之声的《品味书香》节目,将通过电台直播分享中国澳门作家邓晓炯的长篇历史小说《迷城之咒》及创作故事。在这珍贵的一小时里,电波将化作桥梁,带您走进1839年的澳门,讲述林则徐虎门销烟背后的故事。扣人心弦的情节、细腻入微的描写,都将通过声音的演绎,在您耳畔徐徐展开。

这是一场不容错过的听觉盛宴,无论您是资深书虫,还是渴望在文学世界中遨游的新手,都可锁定频率,准时收听。让我们一起在 12 月 20 日晚 9 点,跟随《品味书香》,感受文学与声音碰撞出的独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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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晓炯《迷城之咒》--创作谈



内容简介


清道光十九年(1839),虎门销烟的余波尚未平息,中英之间的战火一触即发,看似平静的澳门城,正处于微妙而关键的转折点。此时,钦差大臣林则徐决定亲赴澳门巡视,而一场针对他的刺杀也在秘谋上演。整个巡视虽仅数小时,但这场与澳门来去匆匆的邂逅却给林则徐留下了深刻印象,也为即将到来的动荡时代拉开了序幕。

作者通过一场虚构的刺杀事件,将钦差大臣林则徐、澳葡理事官利马、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及澳门土生姐弟等各色人物的命运紧密交织,打捞出那个动荡混乱大时代里不为人知的起伏与跌宕。同时,也将澳门的人文风俗及百年前的场景铺陈在读者眼前。



作者简介


邓晓炯,澳门作家,多次荣获“澳门文学奖”等奖项。创作涵盖小说、剧本、文艺评论等,尤专注于历史题材的小说创作,其根据澳门真实历史事件创作的作品《迷魂》获首届“澳门中篇小说奖”、《刺客》获第六届“澳门文学奖”小说组冠军,此外还著有历史题材中短篇小说集《浮城》、科幻中短篇小说《退休荷官》《最后一只格力犬》《最后一个人类的回忆录》等作品。



内容选读


钦差大人林则徐要来澳门巡视的消息,几个月前已不胫而走,城里的华人都非常兴奋,虽不知林大人几时进城,但已纷纷各做准备。传闻林大人到时会经过某大街,在大街两旁,人们已经自发设下大大小小的香案供桌,并堆满鲜花香果以及各种吉庆摆设。街道两旁的不少店铺商家,还特地扯了大红绸缎幡子,刺绣刻字,悬挂张贴。

夏天的暑气仍未全消,澳门城里已充满了过年般的喜庆气氛。

这一切,利马看在眼里,内心百味杂陈。虽说自己生于斯、长于斯,但环顾四周,仍难免不时泛起寄居他人屋檐下的不安。1826年发生的那场风波,至今仍是自己缠绕不休的梦魇——在“严亚照案”行刑当日,现场围观的数千华人发生暴动,他们先用砖石投袭官员,然后冲进城内,捣毁法瓦乔少校的住宅、冲击总督官邸和大炮台,最后总督出动军队,才勉强控制住局势。据说,后来还酝酿了断绝居澳葡人的粮食供给,只因清国官府阻止才未成事。

当年那种恐惧与慌乱,至今仍然阴魂未散。去年在广州城内发生的暴乱,几乎就是“严亚照案”的翻版,那些冲击十三行洋商夷馆的暴民,令利马不禁又想起了当年那场噩梦。

混乱的时代、躁动的人心,似乎从来不曾改变。

但眼下不同的,是利马已是统理华夷事务的议事会理事官——成立于十六世纪晚期的澳门议事会,是居澳葡人的自治权力中心,平时主要负责居澳葡人的内部管理,而作为议事会代表的理事官,是唯一获得清政府承认的官方代表,亦因此成为葡人社区与中国官方的联络中介。利马身为理事官,平日特别留意身边的华人:那些百姓对清国官员的沉默与顺从,在他看来大多源于恐惧,但在那些华人内心,其实充满了鄙视和不信任。因此,看见当地华人对林则徐由心而发的尊崇与爱戴,更令利马啧啧称奇。

林则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利马对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名字早有耳闻,尤其是不久前的虎门销烟之举,不但震撼四方,也令澳门葡人大为惊讶。这么多年来,利马和清国官员打过不少交道,对他们的脾性嘴脸可说是相当熟悉,但他隐约感到,林则徐和以往那些官员不同。这段时间在街头的所见所闻,也进一步印证了他的猜测。

对于即将来澳巡视的钦差大人,葡方十分重视,自己作为理事官,负责接待是当然之责,但开局不利,早前和广东方面就此事往来拉锯,一开始就碰了个软钉子。所以,今天一大早,他特地跑来和总督大人商议对策。

“什么?钦差拒绝了我们的提议?”听了利马带来的坏消息,边度总督难以置信地扬起眉毛。

一直以来,位于澳门市中心的议事会大楼都是中葡官员进行会谈之地,所以这次利马也打算选在此处接待远道而来的钦差。不料,这项提议刚告知广东方面,对方立刻回复说,钦差大人要求,巡视安排“严禁华奢”,不必费心操办,会面场地选在靠近关闸的莲峰官庙即可。

“看来,这钦差人还没到,就想给我们先来个下马威呀!”总督不屑地哼了一声。

利马摇摇头。这一点他也不是没想过——清国官员素来讲面子、重排场,出则车水马龙,入则前呼后拥,所谓“崇简倡廉”不过口头说说而已,不过是为了显摆官威,但亲眼见到当地华人对这位钦差的热切期盼,利马又推翻了自己当初的想法。

“听说这次林钦差从京城南下广东,居然没有随带官员、书吏,仅有数名跟班厨丁,一路经过府、州、县,都禁绝公款宴请,就连沿途驿站预备的官轿也坚辞不用。据说有个县的地方官费尽心思铺张招待,原本是想巴结,却反被钦差查出贪腐之事,结果丢官入狱。消息一传出,令清国官场哗然。”这段时间利马也收集了不少关于新任钦差的消息,“所以,钦差这次来澳门巡视,说要严禁华奢,很可能是认真的。”

“那可真是稀奇了!”边度仰身后靠,跷起二郎腿,双手抱于胸前,“告诉你,我在澳门这几年,那些中国人确实让我大开眼界,但清廉的清国官员?”总督大人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倒还真是没见过呢。”

“林则徐这次虎门销烟,令各国大为震动。”利马看了一眼总督大人,“依我来看,这次清国的禁烟行动,可能不会像以前那样,只是虚张声势。”

鸦片贸易早在明朝已有,澳门更是长期作为中国鸦片入口的贸易集散地。自从清政府1729年首次颁布鸦片禁令以来,“禁烟”政策便时松时紧,通常是一边禁、一边卖,利润财富如海潮巨浪般涌入澳门。但利之所在,趋者若鹜,随着大英帝国在亚洲声势益隆,葡人以澳门为据点的贸易线路就不断衰落,尤其是在英国人突破葡人的势力范围、找到一处比澳门更方便的好地方——伶仃洋面——之后,大部分鸦片贸易均转移至此,澳门的中枢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不过,在鸦片贸易中后来居上的英国,虽然占尽好处,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面对新任钦差猛烈的禁烟之举,澳门的葡人倒也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清国禁烟,主要是中国人和英国人之间的纠纷,你我不必太过担心。”总督对利马的忧心忡忡不以为然,他的心思已不在这上面,倒想起另一件久拖未决的事情来,“关于总督府搬迁的事,进行得怎样?”

自从边度两年前到任之后,一直对南湾海边这座毫不起眼的总督府心怀不满,身为女王陛下的全权代表,本地葡人对自己的轻视和怠慢,尤其令他火冒三丈。他看中了加思栏炮台附近那座历史悠久的圣方济各修道院,那是来自马尼拉的西班牙方济会传教士数百年前所建。修道院盘踞海岸,雄伟坚固,而且眼下又正好空置,给自己做总督官邸再好不过,但议事会那帮家伙不情不愿,拖拖拉拉,他追问了几次,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督府搬迁之事比较复杂,不但涉及教会,还有费用的筹措,一时难以落实。况且,议事会目前正忙于接待清国钦差,此事还是迟些再商议吧。”

边度碰了个软钉子,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哼了一声,算是表示知道了。议事会果然是块麻烦的绊脚石——遵照女王玛丽亚二世的行前御示,边度到任后就该着手夺取澳门的控制实权,但那些本地葡人处处与他作对,就连搬迁总督府这种小事也阻力重重。强龙难压地头蛇,他身上还有女王陛下交托的更重要的任务,想换一座更气派的总督府,恐怕只好再等一等了。想到这里,总督就气不打一处来。

“总督阁下,所以你也同意接受中方的意见,将我们接待钦差大臣的地点改在莲峰官庙?”利马对总督的不满佯作不知,又转回原先的话题。

边度望了一眼面前的理事官。对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骨子里却固执己见的家伙,他已不想再作纠缠,说道:“我没意见,你去处理就行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但也要小心,可别得罪英国人。”他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份信函,“昨天我收到义律的公函,说英国愿派军队和我们一道协防澳门。”

利马吃了一惊:“这是想拉我们落水啊!”

今年三月,林则徐抵达广州没多久,就和英国鸦片商起了纷争,等同“英国领事”的驻华商务监督义律随即向边度发出照会,先是要求他保护在澳英国侨民,现在又提出派遣英兵入澳,这不明摆着想将葡萄牙捆绑上英国的战车嘛!

总督提醒利马:“你刚才说清国禁烟是认真的,我看英国人也不像在开玩笑。他们在广州被缴掉那么多烟土,全部在虎门付之一炬,岂会这么轻易算了?前些日子我收到消息,说伦敦方面正在讨论是否出动海军远征中国,依我看来,中英之间,很有可能会爆发战事。”

“这样的话,总督阁下,英军入澳之事,更不可应允啊!”

总督沉吟良久后说:“但葡英两国毕竟是多年盟友,若断然拒绝,也不太妥当,还是等我向女王陛下汇报之后再说。”

“女王陛下远在千里之外,并不了解我们的实际处境。”利马心急火燎地插嘴,“在这里,英国人有战舰和军队,但我们只能靠自己,如果让英军开进澳门,那无异于和他们一起向清国宣战,只怕中英还未开打,我们就先被连根拔起。而即便最后英国赢了,您又如何肯定他们不会顺便把澳门吃掉?”

边度总督沉默了。

英国人对澳门的觊觎并非什么秘密,在清国上一位皇帝任内,英国人就曾于1802年和1808年两度企图强夺澳门,如果不是虎门的清军水师调兵协防,恐怕澳门葡人早被赶离这座居住了几百年的小岛。如今面对这场山雨欲来的中英冲突,海军战力强大的英方和地广人众的中方,两强相争,最后谁能胜出此刻仍是未知之数。最符合葡萄牙帝国利益的策略,当然是先隔岸观火、谋定而后动。对于这一点,边度心知肚明,但眼下面对咄咄逼人的义律,他一时也想不出有何应对良计。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督扭头看了一眼利马。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理事官,和那些中国人打了多年交道,已是经验丰富的本地司法与行政官员,虽然他平日寡言少语,但却常有出人意料的精辟见解。

“这次中英两国的争执焦点在于鸦片贸易,反正近年葡人从事鸦片贸易者已不多,利润更是大多落入英国人的口袋,禁不禁烟,对我们影响并不大,那些英国鸦片商在伶仃洋的走私买卖本来就见不得光,连他们自己不也在广州乖乖上缴了鸦片吗?清国钦差现在说要严禁鸦片,我们何不顺水推舟?总督大人您先颁下督令,配合清国查禁,钦差肯定满意。然后我们再回复义律——答应他,凡在澳门合法贸易的英商,葡方必定尽力保护,但违法者则恕难包庇。这么一来,他也没理由还要坚持派兵入澳了吧?”

听了利马的提议,总督暗暗点头称是。“不过,在正式颁令前,要先把澳门做鸦片买卖的那些葡商处置妥当,否则到时万一被清国钦差抓住了把柄,我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总督想起了早前钦差追究的那件鸦片案,“对了,‘纪亚九案’你们处理得怎样了?”

前些日子,华人鸦片贩子纪亚九被广东官府缉拿,经盘查后,得知其货源大多来自澳门,林则徐谕令葡方尽速清查,限令澳门查明境内所囤烟土并尽速上报。这些天,除了筹备钦差访澳的安排,利马都在忙着处理这件案子。

“现已查明,纪亚九囤积鸦片之所,就在山水围的晏哆呢楼,我们已扣押了和他往来的英国鸦片商因义斯,连同偷运入澳的八箱鸦片,都已送交广东官府,不过——”利马犹豫了一下,“目前仍在追查是否还有其他葡人涉案。”

总督大人叹了一口气“:清国和英国的这场纠纷,澳门可别卷进去。”

利马点点头。如果钦差大人来澳巡阅时,发现仍有葡人在暗地里从事鸦片买卖,恐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危害——说不定,葡人多年在澳获允居住、营商的惯例,有可能因此而生变故。

“你回去加紧查办,千万别让清国钦差抓住我们的痛脚。如果那个林则徐真如你所言,还是别招惹他为妙……”不知怎的,本来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的总督大人,竟开始有些隐隐担心起来。

从总督府返回议事会的路上,利马逐件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纪亚九案”所涉澳门相关人等急待一一查清,但自己手头人证、物证皆缺,还好日前接到香山县衙通知,说抓获一名葡萄牙鸦片走私犯,但因语言不通,无法审讯,只好移交给澳门的葡人处理。刚才因赶着去见总督,所以利马将此事交托给副官罗伦佐,不知现在处理得怎样了。

不料利马刚一走进议事会大楼,就见罗伦佐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理事官您回来得正好,刚才有两个人硬闯进来,说一定要见你,拦也拦不住……”

利马一脸疑惑:“什么人?”

“领头的自称是英国海军军官。”副官喘定呼吸“,说是义律的手下。”

利马内心一沉。又是义律?他派人来这里干什么?

利马匆匆走进办公室,只见有两人端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一看见利马,那两人马上站了起来。“午安,理事官阁下!本人是托马斯上尉,隶属于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大人的麾下。因事出紧急,不得已才闯了进来,若有所冒犯,还请原谅。”青年男子彬彬有礼的语气中,暗藏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有什么急事?”

“这位是玛丽亚小姐,”英国军官伸出手,指向身边之人,利马循之望去,发现是一位妙龄葡萄牙女子,“她的亲人被清国政府无故扣押,我们只好前来请求您的帮助。”

玛丽亚风姿绰约,样貌出众,虽是典型欧洲人面孔,但那双黑色眼眸和一头黑发,隐约透露了体内的华人血统。

“我叫玛丽亚,”那女子的葡语带着浓厚的土生口音,焦灼中透出几分坚定,“前些日子,我弟弟被清国官府抓走,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听说中国人把他送到您这里来了。”

“她说的,就是今天香山县衙移交给我们的那个犯人。”罗伦佐凑近利马耳边,压低声音提示。

“哦。”利马问玛丽亚,“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他叫安东尼奥。”

利马思考片刻,很快在内心作出了决定。他起身向门口走去,同时挥手示意英国军官和葡萄牙女子随后跟上:“那就和我们一起去看看,今日押解来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弟弟。”

 

在临时充当的牢房地窖里,一下子拥进来的这一群人,令原已狭小的牢间变得更加局促。

“安东尼奥!”罗伦佐打开牢门,高喊了一声。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迈步从牢房里走出来,借着烛光,利马才看清对方的脸——竟是一张华人面孔:“你就是……安东尼奥?”

“是。你是哪位?”男子回答,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也是地道的土生口音。他一见到理事官身后的玛丽亚,神情变得雀跃起来:“姐姐!你怎么进来的?”

“安东尼奥!你没事吧?”

“我很好——”男子伸展手臂,转了一圈,以示并无大碍,“那些中国人拿我没办法的。”

“在理事官和我面前,你那些惯用伎俩,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罗伦佐上前呵斥。但安东尼奥他嬉皮笑脸地耸了耸肩,显然毫不在乎。

这个安东尼奥,父亲是葡萄牙人,母亲是中国人,不但会说葡文和粤语,还略通英语,因此一直活跃于澳门至广州这条鸦片走私路线,周旋在英国人、中国人和葡萄牙人之间,这次算他倒霉,碰上了以严苛闻名的清国新任钦差。

“他真是你弟弟?”利马望向玛丽亚,这个安东尼奥看起来和他姐姐截然不同,完全是一副华人样貌,那高大魁梧的身形骨架,倒是隐约透出大航海时代海上冒险民族的彪悍血统。

玛丽亚对理事官点了点头。

“我可以走了?”安东尼奥转过身,对姐姐鬼马地眨了眨眼。

利马低头翻看副官递来的卷宗记录,那是和香山方面交接时所做的笔录,仅有寥寥几行。“你想走也行,但先要老实回答我们几个问题。”他瞥了一眼玛丽亚和托马斯,再转向安东尼奥,“若有半句谎话,那谁也救不了你。”

玛丽亚心急如焚地望向安东尼奥,后者仍强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这次是帮因义斯带货上广州?”利马开始发问。

安东尼奥点了点头。

“因义斯那个英国鸦片贩子——”利马停顿下来,故意瞥了一眼托马斯,但那英国军官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已被捕送广东官府,你知不知道?”

“什么?”安东尼奥脸色骤变。

利马紧盯对方,继续追问:“那你认识纪亚九吗?”

安东尼奥再点头。

“你也帮他带货?”

安东尼奥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我很少直接和他打交道,每次都是和因义斯来往。”

“你们如何交易?”

“有时候在十六柱或司打口的窖口取货,有时候则去山水围晏哆呢楼,再带进广州城内的大窖口。”

利马和罗伦佐对视了一眼,从各地运来澳门分销的鸦片烟,大多从内港司打口上岸,岸边甚至还有专门贮存鸦片的“公栈”,至于“十六柱”则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澳门南湾的分公司所在,因别墅正门旁有八对孖柱而得名。利马追问:“和你来往的英国鸦片商人,除了因义斯,还有哪些人?”

安东尼奥连忙摇头兼摆手:“没有其他人了,我的货都是从因义斯那里拿的,他的公班土质量好又便宜,在广州最易出手……”

“清国新来的钦差查禁鸦片有多严,就不用我告诉你了吧?”利马瞪了一眼对方,“澳门已具结保证,总督大人很快会再颁布命令,不管葡萄牙人、英国人还是中国人,以后都不能在澳门贩卖鸦片。你及早收手,做点别的营生吧!否则再出事的话,就没这么走运了。”利马转身,瞥了一眼玛丽亚身边的英国军官,刚才那番话,似在训斥安东尼奥,其实是特地说给他听的。

安东尼奥似乎也觉察到了理事官的意图,他滴溜溜地转动眼珠,看看利马,又看看托马斯,没有说话。

“好了,”理事官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安东尼奥听了一愣,倒是姐姐玛丽亚反应快,拉着弟弟就往外走,“谢谢理事官。”英国军官行了个军礼,也随二人离去。

“理事官,这么快就放他走,是不是太——”罗伦佐也略感惊讶,但话未说完,已被利马打断,“你有没有查清楚,那些葡商在澳门的烟土存货,是否已全部撤走了?”

“呃——”罗伦佐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听说半年前就已经陆续撤离,现在城里应该……没有了吧?”

钦差林则徐一到任,便通过粤海关监督豫坤发布禁烟令,嗅觉灵敏的澳门葡商闻风而动,纷纷将手头鸦片存货转往马尼拉。没多久,坏消息便传到澳门:钦差包围了广州的洋行商馆,收缴鸦片后送往虎门海边销毁,雷霆手段,严格执行,一点也不讲情面,证明澳门葡人当初的那步棋,确实走对了。

“那个安东尼奥只是跑腿的家伙,而且他的话也不可全信——”不放心的理事官叮嘱副官,“鸦片走私商在澳门说不定还有存货,你明天再多派些人加紧巡查。无论如何,在钦差来澳门巡视之前,绝不能出丝毫差错。”

副官领命,转身离去。

牢房内,只剩下利马。他抬头仰望,墙顶狭小的气窗外,一轮朗月初升夜空。利马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如此安静的时刻了,自从澳门被卷入这场中英鸦片风波以来,他殚精竭虑寻求令澳门独善其身之法,但此刻看来,真正艰巨的挑战远未到来。

这真是一个令人忐忑的时代:世界动荡不安,未来也令人困惑。一场难以预料的巨变,正逼近这座已安稳了数百年的小城,但它将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已在这片土地活了大半辈子的利马,对于这个问题却毫无头绪。

已年近六十岁的利马,此刻正步入人生的终章。生长于斯的他,领略过这座城市大半个世纪的高低起伏,而遥远的祖国葡萄牙,已在脑海里褪色成一片模糊幻象,真正令他念兹在兹的,是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他全部的人生记忆都源于此。爱和恨、喜和悲、希望与失落……伴随他的足迹,散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漫漫人生之路将尽,他本该好好享受安稳晚年,与红酒和诗歌为伴,谁曾料想,阴差阳错之下,他又一次和这城市并肩站在十字路口,难道是上帝在他人生将尽之时,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让他有机会修补十七年前的那场遗憾?

利马的思绪,又飘回那个同样的朗月之夜。

1822年1月5日,前一年夏天从里斯本出发的“德梅拉尼奥号”军舰在这天抵达了澳门的港口,带来了葡王若昂六世返国的消息——为躲避拿破仑入侵而往巴西避难的葡萄牙王室,历经十四年流亡岁月,终于复国。这个好消息,重新点燃了大家内心的希望之火,开始想象这个古老帝国的全新未来。

“利马,我们期盼多年的君主立宪改革,终于有望了!”立宪派主将、老法官维森特·贝路是利马尊敬有加的前辈,他收到消息后,漏夜赶来利马家中。“巴波沙少校是值得信赖的,而且也得到了多明我会和遣使会修士的支持,我们终于可以一起推动在澳门的改革了!”此次贝路法官是专程前来拜托利马这位公认文笔出色的诗人,请他代表在澳门的立宪派上书葡王,向里斯本宫廷表达澳门亦希望加入这场改革的热切期望。一听到贝路提出这个要求,利马立刻就答应了。老法官不禁喜上眉梢:“来,让我们举杯,祝愿祖国早日复兴不朽荣光!”

牢窗外,那轮明月光辉,被一片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遮掩。利马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环顾面前这间狭小的牢房。当年憧憬改革的热情,依然在他心头留存余温,可惜月色依旧,人事已非。那次失败的痛彻心扉,就算十七年后,仍不堪回首,恰似法多的幽怨曲调,诉说时代的悲凉宿命……

历经数百年的海浪冲刷,大航海时代葡萄牙帝国的辉煌已一  去不返,在这座中华帝国边陲的小岛上,人们已习惯了在夹缝中求存:北方清国的宫廷权斗、南方海面的英国战船……小城又一次置身于激烈莫测的旋涡之中。自己的每一次思考、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给这片土地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一想到这里,利马的心头不禁越发沉重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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