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进这篇文章的朋友,是否在计划一次新年旅行,会选择怎样的住宿方式呢?
每当告知朋友我出行爱住青旅,总会收获一堆大大的困惑:怎么能睡好?和陌生人住多尴尬啊?安全吗?出门就不要省这点钱了吧?我总笑,那只是你还没尝过青旅的好。
青旅显然不是适合所有人的。
你需要不认床,不认枕头,能在一个简单且绝不会太软的床铺上,倒头就睡;你需要接受噪音,在一间4-40人的宿舍里,不论室友多么安静,也一定会有声响;你需要尽量不携带大件行李,小小的、居住了好几个人的房间里,大行李箱很难展开,就算可以,也会影响她人走动。
除此之外,便尽是青旅的妙处:你永远不需要担心没有旅伴;你永远不需要害怕一个人入眠;你永远可以知道第一手的周边资讯;你也永远可以向她人敞开心怀……
对我来说,青旅的女生宿舍,从来不只是一个人睡觉的地方,它是树洞,是女性乌托邦。
第一次住青旅是在台北,那是2013年,我19岁。
这家店比我家都干净。进门要换拖鞋,干净的床单要自己铺,简单的早餐是免费提供的,厨房可以随意使用,卫生间里摆了成排的各类经期用品:日用、夜用、护垫……这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体贴并不是青旅的标配。
当时的我畏畏缩缩的,只敢偷偷围观其她旅客间的互动。直到几天后的台中,我才真正在青旅交了朋友。同一寝室的女孩是香港人,她是来打工换宿的义工。
我们聊着中国香港、台湾和大陆的习俗差异(当时正值中元节,我们都被当地的鬼节电视广告震撼了),傍晚时分,她蹦蹦跳跳和老板请了个假,并收下老板递过来的路费,和我们一起去夜市大吃三斤——然后在回程的出租车上,一起被宰客的出租车司机多收了1000新台币。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意识到,青旅提供的不仅是一张床位,还有一扇认识更大世界的窗。
在温哥华市中心的青旅里,我和舍友结伴去看女足世界杯,听她对尼日利亚女足运动员如数家珍,而我看完那场比赛后都没能完整叫出这些运动员的名字。
你不需要环游世界,却可以获得来自全世界的第一手讯息,还都是来自女性的,带着温情而非恶意的。
这些绝非是在海外青旅才会有的见闻。相比之下,和在同一片土地上成长的女性的交流,会直击人心。
在西塘的青旅里,三十多岁的姐姐对我抱怨自己在相亲市场上太受欢迎——这绝非什么好事儿,想与她结婚的都是年龄大她很多的“老板”,理由是作为瑜伽教练的她身体一定很好,适合生孩子。
也是在同一个房间里,来自广东、家里有厂的姐妹告诉我,她父母会和所有人说“我有3个孩子”,只有别人问起,才会补充“还有1个女儿“,在那个富足的3儿1女的家庭里,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编外人员。
在南京的青旅里,刚认识的姐妹一边和我抱怨这房间的床架子像监狱,一边絮絮叨叨地讲女性在工厂里的处境。
作为北方独生女的我,纵使已然成为女权主义者很多年,仍旧被这些故事里的细节震惊。在那些小小的宿舍里,我看见了很多瞬间就能共情,之前却未知晓的女性处境。奇怪的是,很多话我们往往只会和很熟的朋友说,但在青旅女生宿舍这个空间里,却能毫无障碍地和陌生的女性讲述。
那些年的社交媒体并不发达,大家互关一下微博,说声保持联系,便从此断了联系。但那些晚饭后的畅聊、那些一起觅食的经历、那些嬉闹,都是真的。
后来我明白了,正因为我们是彼此生命的过客,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分享,因为我们都是女性,我们共享许多相似的生命体验,我们理解彼此的处境。很多现状我们或许暂时无力改变,但我们终究要讲述。那些无法开口向朋友说的,反而可以对着陌生人倾泻而出。
说不惋惜,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青旅的女生宿舍仍旧为那些拮据而内向的旅人、付不起一个月房租押金的年轻女孩,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温暖、不用担心男性闯入的空间,也倒没什么好惋惜的了。
不过,这样的空间,如今似乎越来越少了。写这篇文章时,我翻阅了我那些年住过的青旅,很多关门了,更多改名叫了“民宿”,不再提供多床位房间。如今想要找一间能畅所欲言的青旅,恐怕要去到非一线的旅游城市。
紧紧搂住自己似乎也成为了这个时代中最正确的选择,但我仍旧希望,能有更多机会,让女性哪怕在某一个夜晚,与陌生人抱团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