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衿 I 2025的可能……新年快乐!“平凡贪看戏剧的人,来到宛如戏剧的人生”

文摘   2025-01-04 00:00   河南  

2021年的元旦,我在霁writing公众号的第一篇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新年第一天,早晨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注册微信公众号。我想这里可以成为一个我能够“存在”的地方。引大江健三郎的《口述自传》来开启这一年吧:“叶芝曾写过一首题为Vacillation的诗歌,将人们的存在状态比作一棵树,这棵树有一部分浓绿繁茂,那是肉体以及现实。还有一部分正在燃烧。树木在往天际上升,这面向天际的那部分表示人们的祈祷和精神方面的希求。先前那两部分则合而为一,构成人本身。”其实我一直怀疑节日的意义,总是一边批发祝福,一边又催生寂寥。但人还是不免伧俗起来,走到一个时间节点,就以为这可以变成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也许重要的不是这个新年是否能变成转折点,而是好歹它给了我们收拾自己情绪的借口,以及做出改变与尝试的勇气。把自己捡起来,那么一地的碎片就不会扎到脚。

文学 | KEKE同学的读书小结(2022年9-10月)
四年过去了,时间好像经历了一个“轮回”。只是,这一次,在“同”中又生出了些许“新变”,带着旧日模糊的面影轮廓,我将以“芜有因”的名字继续开启这趟新的旅程。命名是一种规定,也是期许与恩赐,万事无因无果,纠葛交错,只是一团混沌而已。生命像月光下的潮汐,几多困苦,几多欢乐,却总能一次次重新站起,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而那些所谓的“断裂”与“重接”,其实大约也全都是“连续”生活的一部分。时间从未真正“中断”与“消失”过,无论悲喜,每一时每一刻都曾真实地存在,独一无二。

六月份,经历了一场毕业与分别。拍毕业照时明媚而急促的夏日气息犹在身旁,时间却已然过去了半年,心境上也已大为不同。离开大学校园之后,人生轨迹的隐约规定性似也随之消失了,同学们各自奔向不同的前程。习惯于以“时间”和“空间”来划分记忆,在一年的末尾,不免恍然发现,那些曾以为走不出去的日子,拼命想逃离的地方,随着校园卡和学生证的失效,都已经再也回不去了,恍如隔世。似乎只有在青春逝去时才知道当时的生活有多宝贵,年轻而稚嫩的想法在现在看来是难求的“财富”。天真是一种幸福,当真正被工作或成人世界捶打后才发现,长大并没有那么“光荣”,所谓的“成熟”可能也仅仅是痛苦与受锤的表现。

与昔日好友们偶尔聊起天,也常听到在从“学生”身份向“打工者”身份转变的过程中,所面临的那些成长阵痛、种种不适应与琐碎的烦恼,只是维系情谊的共同“时空”已然发生了位移,青春逐渐散场,闲谈的频次与长度也随之变化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都是在不经意间到来,后知后觉,太刻意便不好了,散场时也是悄无声息,浑然不觉的。缘分是如此偶然且不可多得的东西,同行者的四散分离几乎是不可避免又无法阻止的宿命。

可这一年里,我仍是感动于那些微弱的联结,感动于那些明知终会消逝,却还是想要努力留住的瞬间:住青旅时陌生人的鼓励、毕业致谢中一句句诚挚的祝福、好友相聚时的欢乐场面、收到远方来信时迫不及待拆信与读信的心情……是这些微小的日常善意构成了幸福生活记忆的一部分,而悲伤也是同理。犹记得十一月时,和朋友们聊天,一群人聊到:“什么是时间?”我问:相信“瞬间即永恒”吗?一致的观点是:相信某些时刻,那一刻会是永恒,而时间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过去现在未来是一样的。

这让我想起2210月份,我曾写下的那段几乎可以看作一生隐喻的文字:

我总爱湿漉漉的文字,像“萧萧数叶,满堂风雨”,像“永瞻风采,一空倚傍”,像“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是潮湿的,但不是非有水不可,而只是一种感觉。你读出,你知道,远方永远有一种很静的声音在等待,心里的雨一直在落。听一些湿漉漉的词:等待、回忆、遗忘、海浪、寒夜、筵席、篝火……大都是没有人的,若是有人,也是只见天地,心早已随物而游了。

我似乎非常喜欢读回忆录,读那些白发苍苍之际回望一生时,所有的忏悔、感激、遗憾、早知道,与来不及。非得是热闹之后的杯盘狼藉,非得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非得是痛定之后再去回望,才能思出痛处,深入肌理。经历的当下,人是没有那么静的,生气淋漓之时,只顾一路横冲直撞,雨,是听不见,也听不清的。回望的悲声,未必一定得是悲哀的,只是痛定之后的反思,悲里更有人生,湿漉漉的时间,太匆匆。

看到黄子平给《远去的文学时代》写的小序,说“那年梦中有人嘭嘭拍门,白盔白甲的,乱纷纷叫道,同去,同去!于是就攘袂同去。同去的结果呢,道路多歧,人生实难,三十年,只剩得一堆芜杂的文字……早春二月的梦游者却依稀记得,生命中,真的曾见沙滩上铜色的月亮,还有那大片大片的白色花。山阴道上结伴同行,看见过那些好的故事。”

我是很喜欢这篇小序的,从文字的层面。固然它“堆砌了太多《野草》式的语词和意象,未免有点阴郁”,但却仿佛“预言”与“寓言”,写出了那种湿漉漉的心境。

真的希望有一天,风雨突至,而少年心事、当年理想尚未黯淡之时,想起那些梦幻般的呓语,有人能在梦中敲敲我的门,大喝一声:“同去!”

同去,同去!于是我们攘袂同去,在风雨中,在过去现在未来之间。

可即便如此,即便我高喊着“同去,同去!”,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时间”。我仍然忧惧不确定的未来,忧愁于失去,即将失去和终会失去,忧愁于分离,即将分离和终会分离。我失落于曾经的同行者渐渐都走散了,而我不知道他们现在何方。我难过于自己已经无法理解过去的自己,连同过去岁月的内心痕迹也一并淡忘了。时光一去不回,故地踪影依稀,唯有文字是它的遗迹,心里有座废弃的游乐园,我有好多话要同它讲。但秋风起时,我只是坐在树下,和它背靠背地沉默。它被困在旧日的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我被困在此时此刻。我们都是失意的存在,词语难以出口清脆有声,唯有在叶落声中分享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彩色糖纸。每一念处,远窗又暗了几扇。

以前说一样东西,寂静、干净,像未落的雪,但是现在发现,雪也不是纯然纯粹的东西。雪地泥泞的印迹就像生活里那些密密碎碎,随时会出现的争执与烦恼、变故与转折,没有哪一时哪一刻是真正真空的。

今年暑假的时候生病,整日躺在床上。我清晰记得,有一日,自己做了整整一天的梦,或者不是梦,而是回忆。从十一岁回忆到十七岁,一切都历历如在目前,才惊觉很多记忆一直都在,它们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封锁、压抑、遗忘了。或许人在死前,真的会走马灯般在脑中放映自己的一生。人生究竟是什么呢?是唯有回忆能够留存,是最后连回忆也会随肉体的湮灭而一同寂寂长往,是所有人都会死去,没有例外。若干年后,也许没有人会再记得我们,而我很想记住,这些记忆里的人和瞬间……我们全都会被忘记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我挂念的,人啊

不过,新年伊始,似乎不该说这些忧伤意味过浓的丧气话。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思考这些问题,总是有一种既“过于老成”又“略显天真”的尴尬感。一生还那么漫长,我们还那么年轻,可是青春却必然留不住。青春留不住,年轻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变老是一件无法阻止的事情,可是事业与成就还是寥寥无几,存款也几尽为零。眼前的时间被“考公”、“考研”、“考编”区分为不断重复又有些微不同的一年、两年、三年,看似丰富的选择背后其实是没有选择。既然青春留不住——我们似乎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别无他法。生活是要回归平淡的,成长是没有办法回头的,时代的背景下,每个人都只是尘埃。

三年前,我在《不断从头唱起的歌》这篇公众号文章的末尾,写下了这样两段话:

当晚,我又很惊喜收到了另一位朋友的电子邮件,絮絮诉说着她的人生困境。我忽然发现我们都太过依赖于文字。喜欢写信,喜欢这些浪漫的仪式,是为了给生活一些不同的闪光,还是不堪于生活的无聊和苦闷试图另寻出路?我们一遍又一遍写自我的困顿,写尚处于二十岁出头年纪、只能在最熟悉的朋友间展露的脆弱,久而久之演化为精神的依赖,就像每个换季降温的时节,一场又一场的大雨里,我们不能离开的那把伞。我们把文字当伞,快乐时遗忘它,不安时又去寻找它,却只是保护自己不被淋湿,无力阻挡雨的降落。

我和我的朋友们,熟习于各类生活的修辞术,惯用语词映射自身,擅长逃离,擅长剖析,总是从细部窥见生活的分崩离析。然而穿行于看似灯火流丽的修辞场,心内却仍是迷途的渔船。试图用语词隔离自身,仿佛将理想始终储存在生活之外,世俗的火便不会殃及自身。表达欲、疲惫感、时代症,一遍又一遍的撕扯与将自身缠绕之后,我们到底想要说什么呢?语词隐约、情感疏离,无非是欲望无法满足,不平于现状却又无法从现状突围。那些侃侃而谈的时刻,有多少是理想的表演?我和我的朋友们,分享着这些看似克制的语词,并排站在大河中央的小小木筏之上,看着眼前激流汹涌。不能进,也不能退,我们只能用修辞的美丽,聊以自娱。人皆荒醉,但唱观音。


三年过去了,我仍然在写信与收信,仍然和朋友们一同迷惘着、诉说着,曾经的欲望与困顿没有“完美”地被解决,反而携带着新的内容,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着。乐观与积极是很好的品质,它给人以希望。可是我却不忍用所勾勒的美好图景来给予自己以希冀,因为那未必可以实现。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儿,我不知道我一个月后会做什么,明天会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们所要的似乎只是一条出路,不是有路可以“选择”,而是有路可以“走”,像卡夫卡在《致某科学院的报告》中说的那样:“唔,我不要自由。只要一条出路。要是我到了随便哪一个地方,我就不想被一面木箱壁或相似的什么东西拘留住,而是要有一条出路,右边,左边,不管去哪儿,我不提别的要求,哪怕出路只是一种错觉,这要求不高,错觉就不会更大。往前走,一个劲儿往前走,只要不高举双臂,一动不动地紧挨一面箱壁站着。”任何的变动都比停滞不前要更好,即使那变动之路也未必可以走通。该信奉时间,该信奉生命,无路可走时,那便先活着,做什么都好,“活着”是最大的哲学。

然而,行文至此,还是忍不住想要许下愿望,忍不住被这“辞旧迎新”的光明论调所吸引。既然是“跨年”,既然时间已经以“年”为计量单位来区隔,既然人生至多也不过“一百年”,那灌下一些鸡汤便灌吧,鸡汤有用就行,昂扬便昂扬吧,能维持生命就行,能往前走就好。我知道,在内心最深处,我始终未曾真正放弃过希望,始终渴望着人与人之间真诚的沟通与联结,哪怕它微弱,始终怀抱着最初的期许:

很多时候,一击即中的力量,不与宏大挂钩,只在乎它是否让人共鸣——让文字成为一只木筏,让在生活中哑然的人能凭借它暂时浮起来。浮起来,让悲怆的现实沉下去,让容忍与接纳浮起来,让共同的联结串起湖面上一只只木筏。当木筏源源不断地出现,当湖面辽阔通向海洋,木筏就变作陆地,无数的木筏成为支撑蜷曲着的灵魂的坚实力量。我看到阳光升到头顶的时候,木筏连缀成的陆地正以无畏的姿态接受烈日的照耀。痛苦的人倘若不把尖锐当作对世界的回击,那么他就能拥有坚定的臂膀。敏感是否是一种馈赠?也许我们无法得出答案。但迟钝的人必定等不来他们的木筏,落日的金光铺满海面,无数人随筏而立,任意东西,这必定是在坦途中的人所见不到的景象。笑语盈盈——也许木筏作舟,落日下的摆渡者,也可以是笑着的。

细想起来,我这一年感到最幸福、最舒适、最沉静、最值得抒写的时刻,是再一次参加考研的两天的中午,在小而亲切的考点的操场上,和周围互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起,相隔很远坐着,边晒太阳边“量子波动”式翻书。那是这一年里很短暂的两个“半小时”,却滋生出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温暖——不只是因为太阳暖洋洋的,还因为,在这“两个半小时”内,我都有一种恍惚回到初中与高中时代的错觉,似乎青春又回来了,而我还是十八岁,还是十三岁。真实时间顺序下发生的故事,和回望时定义与诉说的往事,总是不一样的。可无论何时的心情,大概都可用简媜那句话来概括:“我们不要在这里,跟我回去十八岁,躲到台大校园杜鹃花丛下,不要被命运找到。但是我了解我自己,如果重回十八岁,我仍然会从杜鹃花丛中冲出来,对命运说:我在这里。”

我如漂木,从流飘荡,不知他时他日,会到何方,但我也不急着要一个答案。或许命运会把我们带到该去的地方。

我素来喜欢“阅后即焚”,喜欢万事如流水,习惯于幻想水流,以水流作喻。曾写下那么多以流水为意象的句子,不论是“过去怎样已无可追悔,现在好最重要。浪费的都已浪费,还未浪费的便不能再浪费。生命如流水,心里好空。”
或是“生命如流水,逝去的一切都无可追悔。时间暗自流去,山谷间没有回音,我却感到有什么在悄然发生变化。也许,如流水亦是恩赐,滔滔生活里,我总还可以像小说人物那样,在被水淹没的地下室里,不顾一切地弹奏我的钢琴曲,急流奔涌,在无法挽回中歌颂一切无法挽回。”
或是“下雨了。起身半开了窗,四面大雾,对面楼宇墙壁上映着远处路灯,像落日黄昏,我几乎以为是火光。也不冷,就躺着听雨,虚虚无无想起些心事,觉得自己糊涂。几日前读到‘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此刻大概是相似的心境,觉得天地都太远,而我不能再这样。”
或是“何必执着呢?你是大海,我也是大海,交谈像流水,你经过我,我经过你,合则交汇,分则平行流淌。始终如流水,潺潺而来,平静而去。没有针锋相对,不必一决高下,不会杯盘狼藉,不求同频共振。涛声处,聚散都如流水。唯有一春梦雨,年年飘瓦而已。”
还是“嗯,人就是要抽象一点,抽象起来就不会悲伤了。但无论怎样,今夜音乐给予我生命,风雨不止,水流不止,得失都消散,我们的生命太值得歌颂。”

……
各种衡量,各种悲欢,人生不是这样计算的,但如果是流水,那一切都可以消散。所以就会很平静。我总觉得,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就已经记在心里了,所以不需要留下记录,不需要留下痕迹。然而时间的真相是,心里的东西也会变质,那些曾经的“景”与“情”,不记下来,是会忘记的。于是,在2025年的第一天,借着又一年崭新的开始,我在此写下这些文字,留下这些记录。为了避免遗忘,为了记住那些让生命值得的瞬间。

希望未来我们可以一直同行。

祝新年平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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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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