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园区的锦鲤池上有一个小小的堤坝，上为一小潭，有喷泉汩汩注入活水，下游是池塘，临水种一株杏花，几株樱花，水中菖蒲若干，环绕着隔壁酒店餐厅的露台。
池塘里养着一群锦鲤，心宽体胖，每天有人投喂。有时也有食客丢一把面包屑进去，看群鱼争抢为乐。
鱼群逐年繁衍，数量越来越多，池塘略显拥挤了。由于上游是活水，锦鲤们经常成群聚集在堤坝下方，一面享受水花泡泡浴，一面吃上游飘来的天然食物。大嘴一张，啊呜！吃掉一片树叶。啊呜！又吃掉一片花瓣。
去年遛弯时，我开玩笑说：这么些年，有没有一条锦鲤试过跃龙门呢？跃过之后它就会发现——上面没人投食。
上周我想起池边那棵杏树，果子该熟了，就过去看看，无意间在上游小潭中看见一只金黄的锦鲤。
它个头挺大，有我的小臂加手那么长，不可能是被顽童偶然抓到放进来的，养护的园丁也不会单独抓一条到上游来养。
这么看来，它果真奋力一跃，跳过了龙门。戏谑之语，居然成真。
我笑着跟同事说：这个二货现在一定很后悔。
玩笑归玩笑，小潭位置偏僻，四周草木荫蔽，我挺担心它独自在上游，被园丁忽视，无以温饱，每次路过都要去看看它有没有跳回去。堤坝不高，它只要弓弓身，轻易便可顺水流下。
但一周多了，它始终没有回去。
上游的小潭，正中央一个小小喷泉，水面两丛睡莲，水边一棵高大的合欢树，一大片绣球，几蓬迎春，显得格外幽静。它一个人在这个小小世界里巡游，正午时喜欢躲在花荫里，很久不出来，或是在睡莲下啄食一会儿水藻和微生物。
有时它游到堤坝旁，想必也能听到坝下群鱼嘬嘬咂咂的闲言碎语，但它静停片刻，一摆尾，又悠哉悠哉滑进了远处的绣球花影里。
我忽然想，或许它不是因为傻傻地幻想上游有酒池肉林的仙境（咦，好像哪里不对），才一时冲动跳了上来。它离开那个有人投喂的池塘，或许也不单单因为生存竞争。
这几天高考，大家又讨论起填报志愿，选什么学校，尤其是什么专业，网红两万块的课程一抢而空。
我看着这条鱼，忍不住生出一点借题发挥的感慨。
作为新闻学毕业的学生，我对那位两万块的网红自然毫无好感，据说因为他狂喷新闻学，现在好多学院都招不满。有学生问我该不该信他，我说如果你相信给排水专业的人能指导你的学业方向，那你就应该相信，学什么专业根本不重要。
这当然是戏谑的吐槽。
我理解这样的经济环境和社会氛围下，大家都很焦虑，也必须务实：上本科为了考研，考研为了就业，读数学因为方便考研转专业，读计算机和金融因为平均薪资相对较高，大部分文科专业都毫无用处，中文除外，因为好考公务员。
作为一个河南百万考生中考出来，至今还在汲汲营营奔波忙碌的人，我也非常认同鱼食很重要，也羡慕别人选对池塘就能少半生辛苦。
但是你、你的父母以及两万块的网红，真的能预知四年、七年、十年后的行业风口吗？
四年后你本科毕业，学历通胀下大概率会去读研，七年后研究生毕业，十年后刚刚开始在职场立足。
四年前大家会相信金融全行业降薪吗？七年前你能看出房地产的全面衰落吗？十年前网红能预言炙手可热的互联网大厂会裁员裁到P8、P9转去开网约车吗？
如果不能，那你又为什么相信高人的一句点拨，足以让你下半生富足安稳呢？
理科万能专业计算机——AI已经出现飞跃式进步，七年后还有多少企业需要程序员？
文科万能专业中文——七年后中文系千军万马去考公务员，我都能想见考官的心情，但凡看到一个其他专业的，都能喜极而泣。（说到考公我就忍不住吐槽，但离题太远就不说了，只多说一句，如果没啥资源背景，你要不要先去了解一下大部分地区基层公务员的工作量和收入现状，再判断自己想不想走上这条路啊。）
就业确实很重要，但在前路未知的情况下，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在人生最珍贵的四年或七年里建立起自己的知识结构，享受知识的乐趣，养成学习的习惯，形成宽容、平和、善良、正直的性格，脱离父母家庭，自主地为人生涂上独特的底色，允公允能，日新月异，变成一个优秀而自足的人，然后去面对工作，是不是比赌一个风口更可靠呢？
如果讲务实，我觉得这样远比仰赖网红的金手指更务实。
那条金色的锦鲤从坝下跳上来时，它也不知道上面的风景好不好，但它想要上去看看，探究池塘的源头究竟是什么。它跳起来了，从没人像它跳得这么高。
鱼群们尽可去享受它们有保障的稳妥生活，得到各人分例的鱼食，乃至挤挤挨挨、翻腾跳跃，争抢意外之喜的面包屑。
但它在它的世界里，有一眼小小的喷泉，两朵小小的睡莲，大团大团蓝的粉的绣球花影，独自游来游去的时候，还能听到合欢花落在水面的声音。
作为一个脱离高考多年的人，我可能显得有点隔岸观火了。但谁又不曾想过当一个理想主义的二货呢？
至少这么多年来，时常听身边一些985乃至世界顶尖名校的硕士博士们抱怨自己不该学数学/物理/化学/材料/机械/自动化/金融/经济/计算机/法律/中文/英语……而我从未后悔学了新闻传播。
最后，给母校打个广告。
南开大学有建在天津城南的开洼地就以之为名的松弛，有被日军炸了一个大坑便就地引水种一湖荷花的洒脱，有国内高校中相对宽容自由的氛围，有一群奇形怪状的学生，和一群在学术官僚体制下还努力保持君子之风与学者态度的老师。新校区风景也很美，宿舍条件据说也变好了，我没赶上，你们可以去感受下。
最后的最后，无论选择小潭还是池塘，都祝你拥有阳光明媚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