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布城，满墙的断掌，是古埃及的暴力美学？ | 埃及初记

文化旅游 2024-05-08 16:39 北京

如果你问我，卢克索地上的神庙和地下的陵墓，我更喜欢哪一个？两者都去过的我会毫不犹豫回答，神庙。原因绝对不是什么哪里的壁画更美，场地更宏伟，而是地面通风，石柱下有阴影，对于炎热的卢克索而言，体感更加友好，仅此而已。不论如何，选择9月来卢克索旅行，真的是“战略”上的错误。热，我都说累了。

我们的车在王后谷门口扬土而来，炙热的光照和地表的高温，让浮土在空气中像冬日壁炉噼啪烧柴时晃颤的热氲。在上车的前一秒，我机智的到身旁小卖店买了一瓶1.5L冻得瓷实的矿泉水，它成为了之后我在哈布城的救星！

被低估的景区

哈布城 (Medinat Habu) ，位于尼罗河的西岸，背靠底比斯山脉，在王后谷东南方向。卢克索及沿途有很多神庙，但哈布城却被称之为“城”，因为这里确实是一个复合功能的建筑群，拥有寺庙、储藏室、作坊、行政建筑、宫殿以及牧师和官员的住所；尼罗河而东岸为生，西岸为亡，这里当然还有墓室。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是底比斯的经济生活中心。甚至到公元9世纪时，这个地区仍是居民区，人们习惯称其为哈布城，很确切。

在埃及，地下看陵墓，地上看庙宇。在卢克索众多依旧保留古埃及壁画的遗迹中，哈布城是色彩、壁画都保存得最为完好的一座地上建筑，也是法老时代最后一座大型的建筑。哈布城非常“幸运”，它经年淹没于淤泥沉沙之中，直到1859年才发掘出土，因此其内部结构保存尚好。

虽然被列为“埃及十大著名神庙之一”，可卢克索有太多名震四海的遗迹了，帝王谷、卢克索神庙、卡纳克神庙...它们的光辉遮住了哈布城应有的赞誉。如果是跟着旅行团，恐怕多数会错过这里，我只能说那是在卢克索旅行最大的遗憾。

哈布城

哈布城是有史以来埃及第二大的古庙，占地6.6万平方米，南北宽200m，东西长320m。建于新王国时期，由第20王朝第二位法老拉美西斯三世（Temple of Ramesses III，公元前1183–1153年），大约于公元前1160年建造。城内遗址中最古老的建筑是一座十一王朝（公元前 2081年至1938年）的小神殿（目前仅剩地基），后来由图特摩斯三世和哈特谢普苏特扩建，以纪念造物主阿蒙神和埃及中王国创世神话中的八位神祇。直到托勒密王朝（Ptolemies），一系列的统治者都对它们进行了补充和修改，才有了如今看到的规模。哈布城的规模仅次于卡尔纳克神庙，它是法老统治时期的最后一座大型建筑工程，也是古埃及最后一段富饶时期。

复原图 @gettyimages

哈布这个名字的起源至今没有最终定论，有一种假设是Habu一词与hbw有关，它是朱鹮（朱鹭），被视为圣鸟，在哈布城附近的Qasr el-Aguz有一座小神庙中有供奉。Habu一词也有可能源自Hapu，因为附近有阿蒙霍特普三世时期的天才建筑师，建筑总管大人哈普之子阿蒙霍特普（Amenhotep, son of Hapu）的祭祀神庙，哈普之子阿蒙霍特普在古埃及是鲁班一样存在的人物，古埃及历史上唯二被升格为神的平民。

从“城”本身功能上来看是多元的，首先哈布城据说是底比斯的守护神阿蒙神Amon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所以这里以祭祀阿蒙神为主神。拉美西斯三世是古埃及新王朝时期最后一位伟大的“战士法老”，他改编军队，使用外族雇佣兵，阻止利比亚、努比亚人和海上民族的入侵，战功赫赫。于是他将自己在战场上战胜敌人入侵的场景都刻为了哈布城的浮雕画面。

与此同时，哈布城也有它的防御作用，它在冲突时期被用来保护底比斯西部居民，并作为代尔麦地（Dayr al-Madinah）妇女村的中心。哈布城也是公元9世纪科普特基督徒的一座有城墙和防御工事的城镇。所以当我站在远处高点俯瞰哈布城，仅从外观来说，让我想起了嘉峪关，都是在荒漠之城中为御敌而有的城池。

嘉峪关 vs 哈布城 @甘肃文旅 &网络图片

满墙可见的战功赫赫

哈布城是我埃及之旅中进入的一个“神庙”类的景点，在连续看了帝王谷和王后谷后，我其实对看壁画已经没太大兴趣了，我觉得大差不差讲的都是那些东西。但直到来了哈布城，我才意识到，地上和地下刻画的世界是如此不同。如果说古埃及地下讲述的都是死亡、渡灵魂、众神、审判、重生，那地上就是赤裸裸的炫耀今生成就与向天祈愿。

哈布城检票处后便是入口处的两座城门，最外面的称为“Migdol”，仿照拉美西斯三世在叙利亚军事行动中看到的城堡而建，具有叙利亚古堡式风格，高达27米，称之为叙利亚门（Syrian Gate）。跨度有三个楼层的塔门跟四周耸立的城墙一起把哈布城神殿祭庙裹得严严实实，门上装饰和雕刻着许多战斗场景，在城门外侧左边的浮雕彰显拉美西斯三世战无不胜，杀得努比亚人肝脑涂地；右边则是盛赞拉美西斯三世西征疆域，打得叙利亚士兵魂飞魄散。

走过城门便进入第一塔门（First Pylon），塔门两侧的浮雕是一大看点。左侧是拉美西斯三世，他戴着白色王冠Hedjet，代表上埃及（当今埃及南部），他将抓到的俘虏敬献给阿蒙神；右侧是戴红色王冠Deshret，代表下埃及（当今埃及北部）的拉美西斯三世在太阳神拉(Ra)的庇护下西征叙利亚。两顶王冠宣告了他统一埃及全境的王权。在两边的浮雕中可以看见，拉美西斯三世把敌人串成一串握在手里，脚下是成排的跪姿俘虏与名字，祈求阿蒙神赐给法老神力。

断掌和丁丁，古埃及的“暴力美学”

在第一塔门门后，便是第一庭院（First court ），右侧浮雕：拉美西斯三世正在征服利比亚人的作战，奔马、战车，浩浩荡荡的阵势，拉弓射箭，战马下的重重叠影，无不彰显他的英勇气概。

而左侧浮雕让我最印象深刻，展现的是一个恐怖又独特的场景：拉美西斯三世打败叙利亚人带回俘虏的手和未受割礼的丁丁，以及抄写员通过被砍下的手掌和丁丁来统计敌人数量。其实这样的画面在哈布城内并不鲜见。很多浮雕都刻画着士兵们拎着麻袋和篮子，里面装满了断手或丁丁，准备献给高兴的法老，或者是法老胜利后站在阳台上，不远处是他敌人们被割下的成堆的丁丁和手。

人类的手，在亚里士多德口中叫作“工具的工具（tool of tools）”，被康德视为“大脑的可见部分”，已知最早的艺术作品就是洞穴墙壁上的手印。纵观历史，手势象征着人类体验：权力、温情、创造、冲突、欢欣鼓舞……而古埃及的断掌”传统“来自于希克索斯人，他们于前17世纪进入埃及东部并在那里建立了第十五和第十六王朝。从那时候起，便流行一种叫“勇气之金”（Gold of Valor）的习俗，即砍下敌方战斗人员的手作为战利品。这种仪式似乎已成为古埃及军队的标准做法，士兵们从战斗中归来，将被击败敌人的右手献给法老或将领。奥地利科学院考古学家曼弗雷德·比塔克（Manfred Bietak）认为，砍手是计算被杀敌人数量的稳妥方法，也让死去的敌人无法在冥界里对埃及‘动手’。由此，也诞生了一个新生词汇——断掌（severed hand）。《撒母耳记》（希伯来圣经中的一篇）18:27，也有提及此类记数方法。

而砍掉丁丁的原因是，古埃及人都是受过割礼的，而外族人没有。因此割下没有受过割礼的丁丁，一方面是可以准确的算出杀掉了多少敌人可以去邀赏，同时也防止杀掉自己人来充数。这让我想到了先秦以前的五刑中的剕刑和宫刑，前者是断足，后者是割丁。我惊讶于不论是什么文明，哪怕相隔时间和空间的跨度，其根本都如此相似。

第一庭院的右侧有7根方柱，每根柱前都是法老的站立像，双手交叉在胸前本为冥王奥西里斯(Osirid)专有的姿态象征，后为古埃及包括拉美西斯二世和拉美西斯三世等在内的历代法老广泛效仿。立像大部分损毁严重，不过柱前法老站立像膝下站立的他的王后和儿女，倒是保存完好。

左侧是法老王宫(Pharaoh's Place)遗址，后三间为后宫。第一宫和法老王宫之间有一扇窗户，称为“露面之窗”(Window of Appearances)，法老可以通过它向他的臣民展示自己。这里的所有柱子、内墙也刻满了浮雕，内容依旧是英勇的拉美西斯三世在众神面前处置俘虏。

紧接其后的是第二塔门(Second Pylon)，浮雕依旧是记录和歌颂善战的拉美西斯三世，无处不在彰显他在众神的辅佐下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他把战场上缴获的俘虏献祭给头戴双羽冠的阿蒙神的妻子穆特(Mut)女神，身后是用绳子牵着的无数战俘，包括撒丁人(Sardinians)、腓力斯人(Philistines)、克里特岛人(Cretans)、小亚细亚(Asia Minor)等海上民族。

彩绘与残存浮雕

第二塔门的彩绘远比第一塔门好，不论是天花板的秃鹫或神鹰、穹顶的正片的色彩，还是戴着蓝色帽子代表正在出战的法老，色彩依旧，搭配湛蓝的天空，宛如一幅画卷，娓娓道来那段鲜活的历史。而且墙壁凹雕部分更加的深和重，得以看出拉美西斯三世想要亘古扬名的野心。

我在墙面凹槽的地方，看见了一只已经夭亡的小麻雀，它孤零零的倒在这刻画的深深浅浅的满壁浮雕之中，好似与这里融为一体，栩栩如生，我仿佛能穿到那墙壁里，感受它们拥有生命的灵性。

第二塔门后的第二庭院，又称“节庆院”（Courtyard of the Feasts），也是一个开放式的庭院，庭院内的浮雕大多数都在讲述着古埃及宗教庆典、历史事件、庆祝节日等等的场景。两旁排列着巨大的拉美西斯三世雕像，但在庭院曾被改建为基督教教堂时。如今雕像基本都已毁坏了，残存些许立像。

第二庭院再往里走就是列柱大厅(Great Hypostyle Hall)，据说被公元前27年的一次大地震破坏，屋顶和8根中央廊柱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唯一保留下来的是24根柱基，排列成4行，每行6柱。中殿有两排柱子，每排4根，比其他16根柱子的体积和高度要大的多，遵循了常规大厅的多柱规则和搭建形式，屋顶由柱子支撑。柱基雕刻各种浮雕，上面刻满了象形文字、用作香料的没药树(Myrrh)、象征“下埃及”的纸莎草(Papyrus)、代表“上埃及”的莲花等传统饰物，以及护卫着法老的漩涡印记名号等。

大厅的墙壁浮雕描绘了拉美西斯三世在各种神灵面前的情景。大厅两侧各有厢房，大厅两侧各有厢房，右边密室存放金银珠宝；左边祭庙供奉着神化的太阳神三世、创造神(Ptah)、冥神以及富饶神(Sobek)，靠着底比斯三柱神(Theban Triad)、由两个石柱构成的大厅左侧就是太阳神三世的墓室，此外，还有一些列柱大厅，祈祷室或供奉小室。当然现在能介绍给我们的这一切大都是根据柱基留下的浮雕图案经考古学家推测出来的。

哈布城的浮雕非常的丰富，我无法在有限的篇幅里一一展出。如果仔细去看，还可以看见法老薅对方头发杀敌、国王与王后神交、法老手持大烟袋样式的香炉向神明敬香、穿着短褶裙夹脚拖的人、献祭头骨、古埃及运动会、拟人化的生命之匙、各种动物，狒狒、牧牛，等等等等。在哈布城内一些地点，我们看到了一些涂鸦，有的是希腊语，其中还有约翰·戈登 (John Gordon) 在 1804 年留下的标记，如今也成了“古迹”。

参观完整座哈布城，我们大约用了2小时，而一开始我买的那瓶被冻瓷实的矿泉水，早已融化喝进肚中，解渴又去暑。当我慢慢走出哈布城，已是下午晚些时候，光线柔和的照射在那些黄色的石柱上，似乎泛着奶油色，虽然空气依旧炎热，但也柔和了许多。说实话，在没来哈布城前，我是无法想象一座几乎是在全部面积做浮雕来讲述“故事”的城池。不论是北京的故宫，城墙仅仅是城墙，可以做装饰的就是屋檐、城门；立柱就是立柱，顶多柱头和柱座有些雕刻；又或者是英国切斯特的古城墙，也仅仅是防御用的砖墙，毫无雕饰。但哈布城的工程之复杂和庞大，远超过了我原有的认知，要知道建造的那个时代，中国还在商朝，我们出土的文物大多还是甲骨、青铜器、玉器、陶器、石器、骨器及角牙蚌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