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麻雀记
陈思盈
麻雀这种鸟类,在我的家乡尤其是在农村老家最常见的。
小时候,冬日的夜晚,常有村里的半大孩子结伴去抓麻雀。那时,收获红薯前割下的红薯秧常常被农民搭在自家墙上或树上。在漫长的冬日里,家庭主妇下面条没青菜时往往会随手在上面揪下一把风干的红薯叶,洗净就能下锅,味道居然不错。那墙上或树上晒干的红薯秧就成了麻雀天然的庇护所,这庇护所里的小麻雀则就成了那个缺少荤腥的年代一些人的口中美食——他们常常一人打着手电筒,一人负责去掏,一人提个口袋——听说夜晚的麻雀特别老实,所以去的人大都能满载而归,抓回去的麻雀常被油炸或卤着吃。但我从来不吃,一是心里怕,二是小小的我对小小的它们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我常常问爸爸:小麻雀不会自己建窝吗?把自己的窝建在高高的树上或房上,不就可以避免被人们逮住吃掉吗?
爸爸常常笑着对我说:我的傻闺女,这麻雀可不就是因为懒才被吃掉哩吗?它们要么往墙缝、墙洞里一钻,象征性地衔些鸡毛垫一下,要么就占其他鸟类特别是燕子的窝,因为勤劳的燕子是候鸟,很多燕子第二年春天飞回来时,却发现自己的窝被麻雀占了,但它们也不恼,继续勤劳地飞来飞去垒新窝。
听了爸爸的话,我想起了课本里学过的寒号鸟:冻死我,冻死我,明天就垒窝——这麻雀不就是寒号鸟吗?长大了我可不要学麻雀那么懒。
除了懒,麻雀还很贪吃。
农民晒粮食时,除了家禽家畜外,最要严防的就是成群结队来啄食粮食的麻雀了。它们很少单独行动,总是悄悄地来,被赶时却“呼拉拉”一大片盘旋而起。最烦人的是,它们还总爱和人们玩游击战术——你走我来,你来我逃,赤裸裸地挑战着农民的耐心,常常让晒粮食的农民尤其是视粮食如命的老辈人气得跳脚。每当粮食成熟的季节,农民们就会在田间地头立稻草人吓唬麻雀,或是直接用长竹竿立起一个草人,或是用木棍搭起一个十字架再在外面套上颜色鲜艳的破旧花衣服。这一手段初时有一定效果,但终究会被麻雀识破,所以有些聪明的农民就用棍子系上一串小铃铛,风一吹或麻雀稍微碰到就会“叮当”作响。所以,这贪吃的麻雀常被有心的农民讨厌着、惦记着、记恨着,常常想尽办法用网子、用筐子、用笸箩来捕食它们。
许是因为被讨厌久了,麻雀成了胸无大志、随遇而安、贪图享乐之人的代称。陈胜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更是让麻雀的地位低到尘埃中,成为目光短浅的代名词。《吕氏春秋》中有一则寓言:“燕雀处一屋之下,子母相哺,呴呴然其相乐也,自以为安也。灶突决,火上,栋宇将焚,燕雀颜色不变,不知祸将及也。”就很形象地描绘了它不思进取、不知祸之将临的形象。清朝人李调元这样写道:“一窝两窝三四窝,五窝六窝七八窝。食尽皇王千盅粟,凤凰何少尔何多!”虽然以雀讽人,但也犀利,入木三分。甚至连它不起眼的鸣叫声,也有人觉得聒噪:宁做蚂蚁腿,不学麻雀嘴。在一幅麻雀画作上,齐白石曾这样题款:“麻麻雀雀,东啄西剥,粮尽仓空,汝曹何著。”对麻雀充满了憎恨之情。庄子更是在《逍遥游中》用一席话说尽了麻雀的目光短浅——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在我的印象里,麻雀虽被农民讨厌,自己却整天一副逍遥的模样。一到黄昏,散落于田间地头觅食的麻雀就会飞回村庄或村头的树林集合。它们汇聚一处,就像在开大会,所有的麻雀都争先恐后地发言,说自己一天的收获或见闻,没完没了。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它们才闭嘴,村庄才真正安静下来。
年岁渐长,在世间行走得久了,尤其是在城市中见到成群的麻雀时,我竟为它们鸣起不平来——鲲鹏九万里是它的人生价值,是它的快乐;麻雀从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也是它的价值和快乐呀!只要自己觉得幸福,麻雀无须嘲笑鲲鹏,鲲鹏亦无须鄙视麻雀,各自做一个快乐的自己,不也挺好?就如芸芸众生中的你、我、他,日日繁忙,安于自家的一隅天地,不也像寂寥冬日里的那只或那群在田间觅食的麻雀?
屠格涅夫的《麻雀》一文,叙述了一只老麻雀在猎狗面前奋不顾身地保护小麻雀的故事,赞扬了母爱的无私与伟大,抒发了作者对老麻雀的敬佩之情。细想之下,老麻雀在猎狗面前是渺小的,它根本没有能力与猎狗抗争,但为了小麻雀,它勇敢地站了出来,这种勇敢源于对小麻雀深深的爱,这是多么伟大而又惊天动地的爱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麻雀虽小,亦有真情。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也是一只目光短浅的乡间小雀,顺着风无意中滑翔到了城市的洪流当中,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巢穴。但我知道,城市不是我的故乡,不是生我养长我的城市——乡村是鸟儿的天堂,也是我一直想逃离却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作者简介
陈思盈,1980年生于河南漯河,喜文字,爱读书,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网络文学学会会员、河南省杂文学会会员,漯河市二届文联委员。曾在省内外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百余篇,先后在河南法制报社、漯河广播电视报社供职。2007年进入漯河日报社工作至今,现任漯河日报社水韵沙澧文艺副刊编辑,漯河日报社水韵沙澧读书会发起人、组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