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气味记
陈思盈
有人对色彩敏感，有人对声音敏感，有人对数字敏感，有人对气味敏感——我是对气味特别敏感的那类人。
那些一直比较喜欢的、多年来总萦绕在心头和鼻尖的气味，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渐凝重，成了岁月凝成的香，让我们的生活由此而变得厚重，让我们的人生由此而丰富——比如，我喜欢淡淡的花香、氤氲的果香和舒缓的沉水香，还喜欢老家灶台里燃烧的木材香、灶灰里焖熟的土豆香和红薯香、地锅里烧出来的南瓜玉米糁稀饭的香……
而有些气味是会随着岁月的变迁、环境的变化、心智的成熟而改变的——比如我曾经一度想逃离的乡村，那日日都要打交道的猪舍鸡舍和一年四季都要从里里刨食的、加入了粪肥的土地，时时充盈着让我闹心的气味。直至人到中年，当我回望时，才懂得了加入了大粪肥的土地上的气味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闻。父亲说：万物一旦归土，甭管多闹心的气味，遇土则香。我知道，他说的香，不是鲜花、香油的那种香，而是像被裹住的一种温暖宽厚的香，让人不会有不适的感觉。
如今，已经很少能见那种黄色的老绵羊了，但小时候在农村老家非常常见。几乎是每天，一个手持鞭子的老头儿会慢慢悠悠地赶着一大群老绵羊，从我家门前经过，到西边儿的田野地里去放羊。远远的地，那股腥膻的气味就顺着风飘过来了，让人躲都躲不掉。即使是躲到里屋，那味儿也总是无孔不入，每次闻到我都要干呕半天，更吃不下任何东西。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小就不吃羊肉，直到二十多岁在深圳工作时和同事一起吃火锅，才开始吃羊肉。
小茴香，很多人都爱吃，老家的人尤其爱用它做菜莽或是煎鸡蛋吃，说是吃了顺气儿。莫名其妙的，小时候的我只要闻到那股气味就吃不下饭。还有炒八角和花椒的气味，像中药般极其难闻。更让人奇怪的是，成年之后，那些小时候原本极其讨厌的气味，竟然又成了如今很喜欢闻的气味。
上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同桌是个质朴的男生，学习成绩尤其是数理化成绩特别好。班主任特意让我和他坐同桌，也是有意让他帮帮数理化特别差的我。起初，我对他印象不错。那时，特别是寒冷的冬天，同学们都喜欢用一种叫桂花蜜的护肤霜，有一种甜甜的、腻腻的气味，我很喜欢，同桌也很喜欢。但突然有一天，同桌正耐心地讲解一道学题时，我突然闻到他手上散发出的一种让人觉得恶心的气味——像羊膻味，又像血腥味，我闻到后瞬间跑出了教室，留下了呆呆坐在那里的他。没几天，我就不再和他同桌了，挺没道理的，但就是不想和他挨着，闻到那说不来的味儿。
怀孕的时候，别人的反应大都是吃啥吐啥，我却是对一切带香的气味有极大的反应——路遇美女有香风扑鼻，我立刻就得呕吐；远远地要经过饭店门口，我也得马上掩鼻。整个孕期，每次洗头、洗澡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简直是一种受罪——我换了无数种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无论哪种都有香味。我常常是边洗边吐。朋友常常开玩笑说：你不用做B超，我就知道你怀的是个男孩。
那年到成都旅游的时候，在宽窄巷子碰到一家气味书店。我好奇地走了进去。书店里卖书也卖香水，还会不定期地为主推书籍打造一款特定香氛，作为书店的主题气味……我特别喜欢里面的一套《小墨香书》，就随手买了好多本送给周围的同事和朋友。书香盈人，气味相投的人自然更能成为爱人、朋友、亲人。
爱情就是气味相投。记得电影《非诚勿扰》中，舒淇对葛优说了一句经典的话：“一见钟情不是你第一眼看上了我，或者是我第一眼看上了你，不是看，是味道，彼此被对方的气味吸引了、迷住了，气味相投，你懂吗？”是的，当心仪的两性相遇时，就会被这种几乎察觉不到的气味吸引；两个真心相爱的人能走进婚姻的殿堂，一定喜欢相同的气味，对方身体的气味、炒菜的气味、洗发水的气味等。记得一个朋友相亲不久到对象家吃了一顿饭后，果断地和他分了手，理由竟是受不了他家的那种老人味。老人味，是什么味儿呢？朋友说，这种气味，你在新的房子里应该是不会闻到的，但是在一些老旧的房屋里，只要一踏入走廊或门口，一股淡淡的或浓浓的老人味就会弥漫在空气中。哦！我知道了，那是一种把所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中的物件都内化成习惯的气味，是有点没落的、陈旧的，由时间堆积而成的气味。而朋友，是个喜欢阳光、新鲜且活得另类的人，她不想在这样的环境里消耗自己。是的，成了家特别是有了孩子后，太多的女性闻着那一日日累积起来的主妇气味、想着柴米油盐和日常琐碎把曾经的美好和骄傲慢慢消耗掉，傻不楞登、精打细算、灰头土脸地被生活碾压——这种消耗，这种一眼看得到边的陈旧、没落，没有哪个女人想要。
友情也是气味相投。作家雪小禅说：气味相投的人，无论多远，都能嗅到相似的气味。我常常说自己有许多泥土般的朋友——我们彼此气味相投，因为相同的志趣、爱好而走在一起，或品茶或酌酒，或分享养花心得或清谈读书感悟，或河堤相约暴走或会展中心一起散步，我们从不刻意强调友情、不道德绑架、不消耗彼此的能量。在他们面前我是放松的、打开的，从不担心自己说错哪句话而得罪谁，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或坏脾气。朋友之间的气是越聚越浓的，若哪一天突然发现和谁之间的气淡了，那一定是要越走越远了。
亲情更是气味相投。我最喜欢闻婴儿身上的奶香味，那是新生命的气味，充满了力量和生机。儿子还在襁褓中时，我常常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地闻着他的头发、皮肤散发出来的气味，只觉得岁月静好。现在，看着渐渐长大的儿子，我还是会忍不住去闻去嗅他身上的气味，那是成长的气味、生命的气味，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一位长辈告诉我，婴儿会闻到自己妈妈身上的气味，只要妈妈在，即使不在身边或一个房间，婴儿也会觉得很安心。我深有体会。儿子出生后，无论我躺在他的哪一边，他都会将头偏向我——你没听说过吗？有好多孩子的头睡偏了，那大概是他的妈妈不太懂得经常换换睡觉的方向吧？
漫长的岁月能够换来什么深刻的醒悟，我说不清楚。但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在心里已经崩塌——比如某些气味。我站在那些曾经喜欢的或不喜欢的气味旁边，隔着时光远眺，除了轻易地从岁月中打捞出倔强、独立、成长等词汇以外，闻到的是扑面而来的心酸和叹息。是的，20岁时的张牙舞爪和40岁时的按部就班，都在气味的变化中，来了又走……
作者简介
陈思盈，1980年生于河南漯河，喜文字，爱读书，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网络文学学会会员、河南省杂文学会会员，漯河市二届文联委员。曾在省内外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百余篇，先后在河南法制报社、漯河广播电视报社供职。2007年进入漯河日报社工作至今，现任漯河日报社水韵沙澧文艺副刊编辑，漯河日报社水韵沙澧读书会发起人、组织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