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褚一斌,褚橙品牌传承人、云南褚氏农业有限公司总经理
来源:华夏基石e洞察(ID:chnstonewx)
根据褚一斌先生在华夏基石六君子塾、百新书局主办的《褚时健的时代意义与精神传承》企业家分享会上的发言整理,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今天很高兴,尽管是凌晨四点起床,从一个云南玉溪戛洒褚氏农业的基地赶到了中国的第一都市——上海。刚才陈总说,今天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年轻人。浙商应该说是中国商业的先行代表,而且是年轻的群体。这样的交流对我来说,很有意思。
在座的各位里,我跟彭(剑锋)老师的交往已经有不少年份,疫情之前我们有很多关于中国企业的一些管理总结、展望的交流,关于我们国家40多年的飞速发展的总结以及对未来的一些展望。虽然我们40多年都是在学西方和日本,产生出来我们40多年的发展奇迹,但这样的奇迹有自己的文化背景,不是完全西方的,也不是完全日本的,而是带有深厚的中华文化的基础。
今天跟彭老师以及各位华夏基石的合伙人,包括我们的主持人孙波老师都在交流这个问题。当然,到我们基地最多、交流最多的是这本书《经营十四条》的作者王祥伍老师。王祥伍老师是《经营十四条》这本书的执笔人,但这本书的作者同时也包括彭老师在内,应该说有很广泛的作者群体,我在此对大家表示感谢。
在座的大多是年轻人,像我父亲这个年龄段,对你们来讲很遥远,我也没想到有那么多年轻朋友来关注,所以,非常高兴,也非常感谢。
1987年,为了躲避强光,我24岁的时候自费跑到日本,洗了一年多的碗,没有什么奋斗的潜劲。我是云南人,到了日本以后,身边没有云南人,基本上都是上海人、福建人、广东人、浙江人,我的思维是底层思维,对所有的东西都是仰视。所以,我跟彭老师不一样,他们有理论体系,会系统化地分析一个企业的发展经验,我那么多年就在父亲身边向他学习,是从每一个动作去思考的,从设想到结果的思考。从2018年开始,我就一直在农业企业。
今天的重点是针对《经营十四条》——父亲的管理思考,说说我个人的一些想法。总的来说,标题很简单,“十四”条,那我就从我不那么善于系统化总结的一个角度来说说我的思考。
第一个问题,企业必须要盈利。我相信在座的都懂一个道理,就是我们一个商业企业如果不盈利,如果活不下去的话,考虑未来,这不科学。我们对社会的责任是什么?我得先能照顾我自己,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才能去尽一个企业的社会责任。也就是说,我能照顾自己,才有可能带领我们身边一些小的公司。特别像我们从80年代起步,从三五人开始,然后逐步地发展、扩大,今天我们看到国内的很多企业,几十万上百万人,那企业的责任边界才可以慢慢延伸出去。而企业盈利是一个基础。
我父亲的工作历程,我觉得有三个阶段最有代表性。
第一个阶段:60—70年代的糖厂工作。
那个糖厂边远到什么程度?我4—16岁都待在那儿,我们到县城里面要花一天半的时间,到玉溪市要花三天的时间,而且没有正常的交通工具。那个地方最有尊严的是什么人?货车司机是最受人尊重的一个职业。那个糖厂就是在那种场景里一个濒临破产的100人左右的小工厂。
那个时候,刚好是反右时期,父亲本来是去界定右派,没有完成任务,他也变成右派。到了那个地方,那时他没有名义,他不是厂长。当时叫他干厂长,他看到100多号拖家带口的员工,如果加上员工家属的话,大概二、三百号人。而且这个糖厂没做好,每年要亏10来万块钱,60年代的10来万块钱,是什么概念?一个人的工资大概也就十几块钱。那父亲就在思考用什么样最简单、最高效的方法,用什么样的动作能够提升糖厂的生产效率。
这其中有两个东西值得注意。糖的成分是什么?就是甘蔗。通过压榨,把甘蔗里的糖分压榨出来,然后通过高温提炼,形成糖。以前的老设备是什么?两种压榨滚筒金属结合,把水挤压出来。他一看,说这个不行,出糖率太低了,糖渣里面还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他不懂机械,但他懂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我再加压力,发现加了以后还是不行,其实这个说简单也很简单,他就是一次一次的试,就在滚筒边上加个温水,然后再把水和糖进行第二次加温,这样出来的汁液,避免了流失。
但又制造了一个问题,就是给后端增加了成本,因为水分的蒸发需要热量,那个时候糖厂是用的柴火烧。怎么办?柴火锅炉、蒸馏水分,用蒸汽来转化,后端成本就下来了。于是一个榨季从12月份到2月份,就是三个月时间,到第二个榨季就赚钱了。但那时候赚钱是什么概念?糖价已经被锁死,就是做成糖之后交给供销社,供销社是定价收购的,那赚的什么钱?成本降低了,就赚钱了。
所以,一个人的价值是什么?从我一个晚辈角度来思考的困惑点在于,你为什么做那么多贡献?你又不受尊重,为什么你还要加时间去工作?他说:人对环境其实是有选择的,我对他们的情绪是可以左右的。
第二阶段:玉溪烟厂。
烟是一个受专卖保护的行业,一个特殊行业,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行业,按理说,这种行业不应该亏损。但玉溪烟厂依然是亏损,而且范围更大,上千人的规模。那个时候,玉溪这个地方,傍着工厂,人很多,文化革命的时候,人一多问题就多,分成两派、三派互相打,很有名。很多人劝父亲说,干事你可以,但是搞斗争你不行,你不应该去。老父亲去了以后,通过初期观察,觉得这个事情不能解决,上千人呢,怎么改善生活?
那个时候1979年,进入改革开放初期,国家的基本方向已经定下来了,就是发展经济,当然还有些边界。对父亲来说,也冒险,因为他已经经过了我们说的几起几落。当时,家庭里也讨论他要不要去。他最后坚持要去。
我的记忆中,他去到玉溪烟厂的时候,就把仓库打开,因为产品滞销,现金回不来,工资就发不出去,就那么简单。他进去以后,解决第一个问题——销售。有个品牌叫“红梅”,为什么滞销?因为“梅”字,有很多说法,甚至一些出来顺口溜,说“梅”就是“没”了,这个品牌不行。所以,他第一个动作就从销售开始。
70年代到80年代初期那个阶段,我们现在叫搞营销、搞销售,那时候叫投机倒把,是游走在法律边界上的东西。但他的思维很简单,我得把产品卖出去,把现金回过来,先保证员工生活基础。所以,他就开始组织销售,把车间里的工人都发动起来,他们说我是干这个活我是干那个活的,但现在没办法,我们要自己克服各种困难,都要背任务,先把东西卖出去,先把钱给弄回来,先把日子过好。所以,他必须要有这么一个动作,就是要先短期盈利,先活下去,才能考虑未来,通过最短线的一个动作把产品线卖掉,让人们知道虽然这个品牌名字叫“梅”,但实际上没有“没”。
如果我们用一种有跨度的、宏观的角度思考问题,父亲实际上是做了一条生产线。这条生产线落成之后,应该说是一条世界上综合度最高的生产线。
现在很多人在讨论父亲,包括王石,他为什么敬佩老人家?他说,老人家一生的出国时间加起来也不如我一个季度出去的时间多,但他去了一次美国,就把能通晓美国的烟草种植技术,甚至把一个在美国获得过烟草种植专项奖的专家给“勾”回来。要知道,那是80年代,我们的产业自信心极低的年代,凭什么能把一个世界级的专家从美国“勾”回来?
王石说,为什么我老是在美国转,就做不到跟他一样?他第一次去美国,就能发现美国的烟草种植技术,而且能发现重点,是我们的种植技术、烟草品种都不行。之后父亲还去了一趟英国,发现有种卷烟器,效率高。我们中国卷烟的地方就是上海,那时候一分钟大概能卷200支,英国的卷烟机大概能卷4000支,而且卷出来的烟质量好,很漂亮。他后来去了一次意大利,发现了意大利的包装机特别好。所以,他知道一个产业的发展要点在哪里。他也是一个消费者,因为他抽烟,他知道消费者头痛的问题在哪里。首先,烟算一个半食品,进口要香,舒适度要好。第二,物理性的一些指标,要能够畅顺。那时候没数字化,但他知道一个抽烟人的感受。所以,他把这些要点拿出来以后,做成了一条我认为是世界第一的生产线。因为国外的企业要讲成本控制,而且背负历史包袱的企业,不容易甩掉包袱,他干脆从头开始做,做成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生产线。
作为产品方来讲,这一条生产线一旦跑起来,不管从成本上从质量上,在国内全面碾压,而且他已经做好了全包,因为从美国学到的烟草品种提升和种植技术的提升,重视农田是第一车间——原料的重要性,这在“十四条”中有提到。我们企业现在聊利润,那个时候说的是利、税,利润上调,税收也上调,每年给国家上税上百亿,要知道,那是80年代。而且企业自己的自留资金也有小几十亿。
很多人说他对金融是排斥的,其实不然。而是在他阶段性的思考里,利润最大化、最合理化的一个想法。他有了能力之后,开始投资,投了云南省的第一条高速公路、云南的水电站。因为我对水电比较有记忆,记得我当时跟他探讨过这个问题,我说为什么要考虑这个事?
因为他一年只有二三十亿的自主利润,可以留在企业发展用,而80年代的水电体系投资要上千亿,二三十个亿能干嘛?而且这也不是你的钱。当时的东部,特别是华南片区,经常会停电,因为八、九十年代初期工业发展太快,能源供应不足,电力肯定会发展,当时他老人家意识到这个问题,就像投云南第一个高速公路一样。那这点资金投下去,还不行,怎么办?拉动政府、拉动银行一起去投。这也是他老人家社会责任感的一个体现。因为他认为卷烟是一个夕阳传统,对社会责任感来讲,它是一个负向的活动,父亲希望做一些朝阳产品,做一些有影响、有价值深度的一些东西。
第三阶段:农业。
种植业作为第一产业,必然是一个利润很低的场景,我相信他搞那么多企业,肯定是明白的。我们说其中的偶然性是什么?就是一个年迈的老人避开所有的争议,靠土地来安顿自己,给家人留一条后路。那就从一个最低点开始,但当时的困难也超出他的想象。开始的时候,他觉得我们应该有能力把这件事放在一个可规划的时间,但可规划的时间超出了起始点,到真正盈利,有十年的时间。他原来跟我交流,他觉得六年就能够有起色。
很多人问,你觉得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从人文的概念上,他是一个真正的、纯粹的企业家。
我当时听说要六年才有起色,就有点价值怀疑了,七年过去了,八年过去了,他一直熬,从70岁,到真正盈利的时候,他已经80岁。他是有过尊严的人,干过烟厂,是被同行尊重的人。但做农业的时候,没办法,我得找人去借钱,我得找人帮我销售,头低下,但内心强大。六年没完成,但内心里坚持必须完成,到坚持第十年的时候,能够盈利了,后面的路宽多了,可以选择的思考范围就广多了。
当然,我们从最后的结果上来看,所谓盈利之前还需要很多的储备。我们用十年,种了一个橙子。
父亲在2002年进县城种橙子的时候,作为经济作物来讲,柑橘类产品几乎是零,没达到1000亩,就说是百亩总量,但是到今天,给整个从业者带来的收益排第一。所以,从这点看,所谓的盈利,还有一张无形的力量,就是社会价值的创造。
如果仅仅是从盈利角度来说,对于老父亲这样一个创造过上税可以达到百亿的人来说,忽然面对一年仅仅赚百万级别的行业,中间少了多少个零,他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我恰恰觉得,一个80岁的老人,他内心的价值态度是极其坚强的。这是我个人的感受。我的态度是我不为难自己,也不能为难别人,但他是钢铁战士。他过去的经历,就像钢,经过一道一道的捶打,火花四溅,才成为他。
我们今天的环境很宽松,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自身价值跟社会价值进行有机地融合。今天我跟陈总、跟彭(剑锋)老师聊了很多人生的价值。现在《经营十四条》出来了,书的好处就是可触摸,老父亲本身也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一个很简单的、很可接近的一个老人,他的思想方式是可触碰的。对于《经营十四条》,我有两个总结,一是盈利,二是好产品。从好产品的角度来讲,作为一个企业经营者,作为一个产品的生产者,我们必须提供好产品。好产品也是我们今天很多理论体系的源头,就是为以消费者为中心。说的白一点,好产品,就是对谁好的问题。
褚氏农业企业发展到现在,从是一个人的“橙”,到一群人的“成”——成就。
什么是好产品?谁说它好?首先是消费者。特别是食品,就是我们吃到嘴里的东西,它一定要好吃,但要在安全的基础上好吃。但一个持续性的好产品的产生,不能是消费者说好就好,这是今天我们的商业市场贸易通道成本。
我举一个水果的例子。我不知道在座的人有多少知道“阳光玫瑰”?大概超过10%,一个农产品能够达到这种认知度,很厉害,在过去的20年,它是一个绝好的品种,但是到今天,它是一个灾难的概念。我印象中,十年前大概250块钱一市斤,我吃了,我认了,我愿意,但今天5块钱一市斤,我不要。就是说,一个好产品,如果仅仅是单纯的消费者说好,那就麻烦了。到今天,它还是好吃,并且安全,但是便宜,便宜有底线吗?没有底线。
一个成本底线概念的产品,最终会走向恐怖,绝对没有未来。为什么?我们说好产品的认知者必须要扩大概念——它是消费者的好产品、员工的好产品、生产者的好产品、销售者的好产品,特别是核心技术的形成,就是说,一个好产品要能够持续发展。作为产品生产者来讲,我在公司拿最低工资,你叫我干一个很难干的活,这个活肯定干不好。
所以,我觉得好产品体系化的形成,它是综合的一群人,这一群人的认知边界要尽可能的综合到一起,就是要让更多人去感受到、触碰到产品价值。所以,所谓“好产品”,除了价值关联者的群体得到良性的回报,还要有好的原料,好的科技。
我们过去四十几年,各个产业都通过管理提升,通过技术提升,都已经走向全球前列,只有一个产业远远落在后面,就是农业种植业,为什么农业很难?所以,我们要思考,要尽可能地靠近科技,提升效率,坚定不移地坚持价值的良性基础。
今年10月份的时候,云南的一个产品经销商跟我讨论一个问题,他说,褚橙很好卖,能不能给我多一点?他的第二个问题,褚橙价格太高了,能不能低一点?我说你这两个问题自相矛盾。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见过日本的苹果,在日本街上或者在我们的顶级超市里,一个苹果200块人民币以上,你觉得它贵吗?阳光玫瑰够便宜吧?你敢不敢卖?
所以,彭(剑锋)老师一直在说,我们一定要做一个长期价值主义者。今天陈总说,纸张是思想和文化的载体。我跟陈总开了个玩笑,你种的这块地跟我种的这块有点一样,你做的是文化——纸张,这个也快不了,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当我们认真思考这个价值点,当整个世界都往一端走的时候,我们建立了另外一端,那世界会不会平坦一点?我们快速奔跑,疲惫的时候,是不是也需要像今天一样的场景,实实在在捧一本手感很好的书?我觉得人需要这样一种平衡。何一个问题都有快与慢的两极,有时候慢就是快,有时候快也是慢。
我觉得土地是很宽厚的,有很大的容纳量,你投入多少,给你的回报虽然缓慢,但是很温暖。
我18年开始接手褚氏农业,我们这个家庭是唯一的股东,至少有十年时间,我们没有分红,把所有的盈利再投回去。就像刚才陈总所说,干这个行业,没点储备,没点承诺,是做不了的。
我今年61岁,唯一能改变的只有我自己,就做一个真正的农民兄弟,自尊、自信。当农民兄弟是什么概念呢?褚氏农业今天管理人员接近300人,管理农户接近2000人,我希望,通过我们的共同努力创造一个价值,让我们最憨厚、最勤劳的一群中国人创造一些美好的场景。
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老村长”,彭老师说把“老”字去掉,就是村长。村是什么?美好乡村、幸福村,就像法国、日内瓦、瑞士雪山脚下的美好乡村,
我们有这个机会,从今天开始,能做多久,就努力做多久。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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