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不足》

文摘   2024-11-27 14:01   中国  









证据不足

作者:烟雨


第150场:空镜头

限定词:《冷酷祭典》











“没有所谓锁定嫌疑人一说,究竟谁是犯人要看法官的宣判,我们只能说,已经将有嫌疑者控制了起来,恕我直言,透露嫌疑人的姓名是违背警方纪律的。”








正文


1






  穿着灰色风衣的男子动作自然地整了整领口,目光迅速掠过整个街面,然后毫无停顿的迈开脚步,匆匆拐进了书报亭后的巷子。
  阴影中,递上一支香烟,而后又自然地点上火。
  “快点问吧,先说好,我不能透露太多。”穿着灰色风衣的男子吐出一口烟雾,抬起手看了看表。
  “理解,理解。”原本就等在阴影中的人掏出纸笔,开始提第一个问题。
  “据说警方已经将此案判定为仇杀,也已经锁定了嫌疑人,请问这位嫌疑人就是坊间盛传的那位女佣苏菲吗?”
  男子皱了皱眉,深吸了口烟又吐出,有些不耐烦:“没有所谓锁定嫌疑人一说,究竟谁是犯人要看法官的宣判,我们只能说,已经将有嫌疑者控制了起来,恕我直言,透露嫌疑人的姓名是违背警方纪律的。”
  “理解理解,我们都懂的,但截止目前为止,被逮捕的只有这位苏菲女士,没错吧?”
  男子只是吐了口烟,睨着对方没有说话。
  “根据档案,这位苏菲小姐在多年前就曾因纵火案被视为嫌疑人,不过很快就洗清了嫌疑,请问这样的案底对于司法人员审判此案会有影响吗?”
  “法院不会被没有证据的案底影响判断,我们会尽可能采取公正客观的态度对待每位公民。”
  “好的,请问珍妮女士在案发现场附近因车祸身亡,有没有可能是背后指使者杀人灭口?”
  “记者先生,请您不要做这样无益的猜测,车祸的原因已经很清楚了,由于汽车在黑暗中没有亮起车灯导致肇事者查理斯先生瞭望不及……这是过失致人死亡案件,已经宣判无误,查理斯先生和受害人一家也没有任何交集。”
  “但是您不觉得这很巧合吗……”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道:“所有过失致死案件都很巧合,按照常理,大家都该长命百岁……抱歉,我得走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碾了碾。
  对方立刻揣起纸笔,将一把纸币塞进男人风衣的衣兜:“感谢您提供的情报,我们会对消息来源进行保密的。”
  “你们最好是。”男人拍了拍衣兜,转身匆匆走出窄巷,向书报亭扔了一个硬币,抽走了一份报纸。



2





  男人穿着一件浅色的毛衣站在门口,远远看到汽车驶来就已经缓步向前迎接,汽车停稳后,他扶着车门同刚下车的司机握手。
  “您好,记者先生。”
  “杰瑞米先生,感谢您愿意接受采访。”
  男人客气地将对方引入客厅,给双方都倒上咖啡:“抱歉我之前一直情绪不佳……你知道的,因为梅林达。”
  “您现在愿意接受采访已经很令我们感激了,那么,杰瑞米先生,我可以开始了吗?”
  男人深吸了口气,抿了一口咖啡:“好的。”
  “据称,在警方的证物中,最关键的是一台黑色的录音机,它在案发当晚出现在珍妮女士的车上,由于珍妮女士的车祸而被发现……这件证物正是您不久前送给梅林达小姐的生日礼物,是这样吗?”
  “是的……”男人抬起双手搓了搓脸:“哦……上帝。”
  “先生,您还好吗?我们可以暂停采访……”
  “……不,”男人捂着脸深吸了几口气,而后抬起头来:“可以了,请您继续问吧。”
  “好的,抱歉,我知道这个问题很残酷但是……您认为珍妮女士是出于什么理由唯独带走了这台收音机呢?”
  “还能是什么理由,也许她恰好想要一台收音机?”男人摊手:“那确实是很贵的新品,如果被歹人看上,我并不会感到奇怪。”
  “可是,论贵重,受害者家中有许多贵重物品,那些更精巧、更容易脱手换钱的……”
  “我不明白,”男人皱起眉头:“记者先生,您这是在暗示什么?您在问我凶手是怎么想的?”
  “好吧,让我们把话说得明白一些,那台收音机中,恰好录下了案发现场的对话,包括受害者和嫌疑人的声音,这段录音已经被证实为真,作为最重要的物证。您认为,嫌疑人故意带走这段录音,是否说明她受到指使,需要用这段录音向雇主证明什么?”
  “您猜测这是一场买凶杀人案?”男人抓了抓头发,向后瘫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不知道布尔乔亚有什么仇人,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低。”
  “好的……那么,我们换个问题,您知道梅林达在去世前已经怀孕了,对吧?”
  “……是的。”男人声音苦涩:“她吓坏了,该死,那时我偏偏去了国外。”
  “那么,您对这个预期之外的孩子怎么看?这件事是否也让您感到苦恼呢?”
  “……我不明白,这和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隐私。”男人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色:“难道你在暗示梅林达一家人会是我想要摆脱的麻烦?”
  “……别紧张,我们记者只是随便问一问,您可以拒绝回答。”
  “好吧,好吧!我拒绝!”男人喝了一大口咖啡,将杯子重重地搁在碟子上:“我不明白,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这会威胁到什么人?”
  “好吧,我的错,杰瑞米先生,请问您对您未婚妻一家人的观感如何?”
  “很好,非常好,该死的,这是什么问题……”男人干脆站起身来:“布尔乔亚是位值得尊重的绅士,博学多识,梅林达也一样多才多艺,聪慧,善良,至于其他,我不了解,也不关心。很抱歉,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3






  不知道这个穿着灰色西服、矮胖的男人已经等了多久,他拘谨地坐在办公室门口唯一的破旧沙发上,把手夹在两腿中间。
  “哦,哦!记者先生,您终于回来了。”他站起身来,伸出手,肥胖的手掌汗津津的。
  “您是?”
  “呃……抱歉,我不太想透露自己的名字,哦,不过,我是上周那场凶杀案一家的亲戚,所以……”
  “所以?”
  “是这样的,我听说您一直在调查这个案子,我想问问您都掌握了些什么信息……别误会,我绝不会透露出去,只是这个案子太可怕了,你知道的,这些天来我怎么也没法不去想这件事……”
  “先生,我掌握的也不多,不过,如果您愿意向我们透露一些有关受害者一家人的信息,我想我们可以聊一聊?”
  “很好,很好,我正是这个意思。”矮胖的男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无意识地搓了搓手,眼睛在堆满书本和档案的办公桌上来回瞟着。
  “那么,说说您对受害者一家的印象?”
  “布尔乔亚,人还不错,很有教养,事业有成,虽然不太虔诚……不过知识分子都是这样的,”胖子绞尽脑汁的想了想:“他和前妻的离异是个悲剧,在这一点上肯定有愧对梅林达的地方,但是……嗐,这种事嘛。他现在的妻子人也很不错,对梅林达也还好,小儿子……话不多,是个听话的孩子,我不太了解了。”
  “你觉得他们一家人是否苛待了佣人,导致佣人怀恨在心,发生悲剧?”
  “……嘶……我没有这种印象,我想他们一家人都是正经的绅士,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小梅林达更是如此,那是个真正好心肠的女孩。”
  “不过,据街坊称,他们家之前就换过好多位女佣,中间还隔了很久都招不到合适的女佣,这是否说明这家人对待佣人非常苛刻呢?”
  “也许只是运气不佳,另外,他们的房子有些偏远,很多爱慕虚荣的女人都受不了这个,这肯定是理由之一。”
  “……好吧,那么请问,您对女佣苏菲有什么印象吗?”
  “呃,实际上,我还没有见过这位女佣,不过她的厨艺很好,不,应该说是非常棒,如果我碰到她,很可能会邀请她来我们家……幸好没有,谢天谢地……”
  “您对梅林达的男友杰瑞米有什么印象吗?”
  “唔……一个腼腆的年轻人,看起来有点教养,不过家境一般,哼,这种小毛孩子我见得多了,没什么特别的。”
  “您认为他完全没有嫌疑?”
  “嫌疑?什么嫌疑?……哦,那不可能的,他就是那种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他和梅林达结婚,布尔乔亚会给他们一大笔钱,谁会在这个时候犯蠢呢。”
  “好吧,我的问题问完了,您想从我这里了解点什么?”
  “呃……”男人搓了搓手:“我想问,这个案子如果宣判的话,受害者留下的遗产……?”
  “会正常按照遗产法继承……说起来,您是受害者一家的……?”
  “嗐,嗐……没、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男人擦了擦汗,站起身:“这案子太可怕了,不是吗?”

4






  男人从员工区钻出,顺着传话人手指的方向看过来,沉下脸,不情不愿地迈开腿。
  “你是来问上周那起凶杀案的?”男人双手抱在胸前。
  “是的,听说在案发现场附近出车祸的女士珍妮是邮局的员工?”
  “……这边聊。”男人引着对方到沙发区坐下,离排队办业务的人远了不少。
  他坐下来,自然地翘起二郎腿:“珍妮是分局的员工,我没见过几面。”
  “明白,您对珍妮有什么印象?”
  “哼,麻烦精,臭婊子,她杀了自己的女儿,天晓得怎么逃脱了罪名。在原来地方混不下去了,就甩到我们这儿来了。有什么办法呢,开除她们这种麻烦要赔一大笔钱……但要我说,就应该让她们拿钱滚蛋,留得越久麻烦越多。”
  “珍妮在这边工作期间惹出过什么麻烦吗?”
  “迟到,早退,经常擅自离岗,服务态度差……没人能忍受跟她一起工作,那就是个麻烦制造机,顺便一提,她的投诉率也是最高的。”
  “关于珍妮和布尔乔亚……”
  “这件事我也是才弄清楚,据安妮说——哦安妮就是和她同一分局的同事,她和布尔乔亚关系很恶劣,对方投诉她私自拆看信件和货物……真该死。”
  “……那么她事实上这样干了吗?”
  “我们也没有证据,您没见过这婊子一副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样子,她肯定我们抓不到她的小辫子……毫无疑问,当初她杀了女儿就是这样为自己脱罪的,这些混蛋。”
  “你们追查了布尔乔亚的邮件吗?”
  “那怎么追查?都已经送出去拆开了,这种事是不可能抓到证据的,我们也不能再聘一个人24小时盯着她,但我想肯定是她动的手脚,布尔乔亚是个体面的绅士,怎么会用这种小事污蔑一个女工。记者先生你不知道,管理这些员工有多么困难,只要你移开眼睛,他们就源源不断地犯错误,因为蠢,或者坏……你简直没法给他们一丁点信任,否则就等着倒大霉吧。”
  “好吧,巴蒂斯特先生,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你们记者总是盯着大公司、大人物,犯了哪些错,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麻烦都是这些小渣滓们造成的,你看吧,我和你说话的这一会儿,那些职员们肯定又在敷衍了事,等下我就会收到一筐新的投诉,上帝,这些人赚着那么多工资却什么都不想做好……”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您……”
  “我们国家的教育太差劲了,应该强制把他们送去服兵役,让他们懂得什么是纪律,什么是光荣!任由这些渣滓蛀虫掏空我们的国家,社会就完蛋了,而你们还在替他们抱怨什么社会不公,呵,我懂的,你们记者写东西只是为了讨好那些本来付不起报纸钱的人,让他们愿意买一份报……”
  “……很感谢您,就到这儿吧,巴蒂斯特先生。”

 

                           5






  教父从楼梯上将将探出身便止步不前,高高俯视着一楼,阴沉的脸色写着警惕。
  “您好,我想向您了解一点珍妮和苏菲的情况……”
  “我们不了解,您找错地方了。”教父干巴巴地说:“没错,珍妮曾经来帮我们分装捐来的衣物,但她做得太过了,严重损害了教会的名誉,我们已经让她不要再来了。”
  “……呃,不,我是想了解一下上周的案子……”
  “那我们一点都不了解。”教父说:“不过,在不够虔诚的人那里,魔鬼总是趁虚而入,发生什么都不让人意外,先生。”而后他立刻转身上楼,只剩下房门闭合的声响。

 

 6






  电话终于接通了,对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小心翼翼的女声。
  “喂……?”
  “您好,请问是迪瓦图太太吗?我是一名记者。”
  “呃……是的,我是,您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想向您了解一点情况,您还记得曾经在您家做女佣的苏菲吗?”
  “记得……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有什么事儿吗?”
  “您对苏菲女士的评价是?”
  “唔……还不错,她没有什么让我不满意的地方,如果不是我搬来澳大利亚,也许我们还会继续雇佣她……你是新的雇主吗?”
  “不不不,我说过了,是一名记者,是这样的,苏菲卷入了一起杀人案中,很有可能是她杀害了雇主一家四口人,我想知道,在您看来苏菲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哦!上帝!不……”对面苍老的女士呻吟了一会儿,才颤巍巍地说道:“不,我不知道,古怪……她不太喜欢说话?没什么了……请您务必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好的,等到法院做出宣判,我一定通知您。女士,我注意到,苏菲结束在您家的雇佣,是因为您丈夫去世了,您觉得您丈夫的去世和苏菲有关系吗?”
  “啊……唔……”老太太的声音就像马上会晕倒那样颤抖着:“我不知道,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哦抱歉,先生,这真是个噩梦……我……我得想一想,我会再打给您的。”

 

 7






  “好了,所有我们能调查到的,都在这儿了。”卡塞尔坐到老板的办公桌对面,把厚厚一个文档袋放到桌上,然后从上面抽出一张打印纸:“这是我目前拟好的草稿,雨果先生。”
  雨果戴上眼镜,接过草稿阅读起来,卡塞尔看得到他的目光一行一行扫视着纸张,显然,他只读了五行就停下来,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目光。
  “卡塞尔,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有天赋的小伙子,你会比我们社的大多数记者都走得更远……”雨果铺垫了一下,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年轻人,我得提出一点小建议:这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该做的事,提醒年轻人少走弯路,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卡塞尔抿着唇点点头:“当然,您尽管提。”
  “那么……”雨果放下纸张和眼镜,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了长谈的架势:“卡塞尔,你认为,我们做刑事案件的新闻报道,目的是什么?”
  卡塞尔有点意外,他挑了挑眉,迟疑道:“为了吸引人们阅读?”
  “当然,当然,”雨果点头,但显然并不满意:“所有新闻都要让人愿意阅读才行,大型刑事案件在这一点上格外占优势,这几周,我们所有人都将紧盯着这个恶性案件,关于它的任何一点新鲜报道都会引人注意的。这样一来,并不是说我们的新闻就可以怎么写都行了,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应该注意点什么?”
  “……嗯……”卡塞尔沉吟片刻:“注意真实性?如果我们的报道与未来的宣判不符,恐怕会有一些法律问题。”
  “哈,不……”雨果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卡塞尔,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记者都很了解这个事实:任何描述都是带有立场的。同一个事实,我们可以写得让人义愤填膺,或者感到情有可原,我们可以引导人忽视明晃晃的证据,也可以提醒大家注意不起眼的细节,描写什么,如何描写,突出什么,省略什么,采用哪些词汇……啊,不用我多说,我知道你一定也明白。那么,卡塞尔,我问你,在这个案件中,你的立场是什么?”
  卡塞尔迟疑地拿回来自己写好的新闻稿,皱着眉读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同情那位大概率杀过人的女佣?还是,你同情这家似乎也没做错什么的雇主?你认为此事真凶另有隐情,还是认为案子毫无疑义?”
  “我……我想,我很难为苏菲脱罪,毫无疑问,录音证明了她和珍妮都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雇主究竟做了什么导致现在的情况,我们尚不得而知。”
  “我懂了,你认为案件没有疑义,但你仍旧想要同情女佣,毕竟,人们很难无缘无故地犯下如此大错,也许是受害者做了什么让人忍无可忍的事儿,对吧?”
  卡塞尔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确实是这个想法,但是当雨果先生当面提出时,他又开始不确定了。
  雨果只是笑笑,他慢吞吞地翻着档案袋,满意地看到卡塞尔已经收集了这么多信息,甚至有这么多当面采访,撬开普通人的嘴从来不是容易的事儿,这需要天赋、耐心和勇气,能够做到这一点是优秀记者的第一步。
  “啊,卡塞尔,不要觉得难以回答,我们随便聊一聊。”雨果把档案在桌上齐了齐:“你了解了这么多以后,你觉得珍妮和苏菲是什么样的人?”
  卡塞尔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他为表达自己的看法下定了决心:“我认为,她们都是些可怜人。”
  雨果用目光鼓励他说下去。
  “珍妮,她的父母离异后就再也没有给她什么经济上的援助,尽管她成绩优异,还是没能继续读书……而后意外怀孕又加重了她的经济负担,没人知道男方是谁,但珍妮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她选择了生下这个孩子……我不觉得她会故意杀死自己的孩子,如果真是那样,也不过是因为经济负担压垮了她。”
  雨果眯起眼:“那么苏菲呢?”
  “苏菲的家庭更加不幸,赡养一个老年痴呆的父亲的重担完全落在这个小女孩身上,最后火灾焚毁了一切,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土地开发商,这肯定是买凶纵火案。可惜案子最终也没有告破,可怜的姑娘没有得到任何补偿,自那以后一直做女佣维生。”
  “嗯嗯,”雨果不置可否地点头:“我明白,这些你都写下来了。”
  “基本上,就是这样。”卡塞尔说:“一些可怜人,在生活逼得她们没有了退路时,很可能铤而走险,我猜测,布尔乔亚先生对珍妮的控告很可能导致她被开除,至于苏菲,开除她就更是一句话的事儿了。他们根本没有签什么正规的劳动合同,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支付给女佣多少钱,但肯定很微薄,否则他们不会不签合同的,这些富人精得很。”
  雨果轻轻笑了笑,卡塞尔知道,这是不赞同的意思。
  “卡塞尔,那么,你对于死者是怎么看待的呢?”
  “死者……?”卡塞尔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不知道……”
  “你收集到的材料里,可有听说死者一家人有什么过错?恶行?任何负面的评价?……我是说,死不足惜的那种。”
  卡塞尔低下眼,然后摇了摇头:“……没有。”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没错,卡塞尔,你对嫌疑人的同情蒙蔽了你的认知,你知道这份材料里缺少什么吗?对于受害者的描述!”雨果伸手拍了拍档案袋:“犯罪分子也许是有原因的,但是站在天平另一端的是受害人!你能证明受害人比犯罪分子更该死吗?不能……卡塞尔,你这样写作是危险的,公众不接受摇摆不定的立场,天平的两边必须是好人和坏人,如果你模棱两可地滥用你的同情,公众就会被你搞糊涂了!”
  “可是,那我应该怎么办?”卡塞尔抬起头紧盯着雨果。
  “你能证明受害者是罪有应得吗?”雨果步步紧逼。
  “不……不能……”卡塞尔认真回忆了一下:“也许布尔乔亚先生是那种比较挑剔的雇主,也许他们还在佣金上比较吝啬,但……除此之外,他们确实是好人,尤其是两个孩子,他们的遭遇令人心碎。”
  “那么好,”雨果抬起双手,在虚空中模拟出一架天平,他拎着一边不存在的砝码:“好人,我们已经找到了,无论如何也没法说他们是罪有应得的坏人。所以,看看另一边,两个可疑的女人,几乎毫无争议的杀人犯,用两只猎枪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击杀了四人,没有一点犹豫。卡塞尔,你还没明白吗?”
  卡塞尔嗫嚅道:“可是也许背后还有……”
  “‘也许’!”雨果拍了拍桌子:“你为什么要为凭空猜测的事儿搭上自己的名誉?也许她们就是十恶不赦的反社会人格呢?……不过别灰心,你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信息,你可用它们解释这两个嫌疑人是如何一步步堕落到这个地步的,缺少家教,缺钱,不检点,脾气古怪……哈,怎么写都行。”
  卡塞尔的手指绞得发白,他心里还有一些疑虑。
  “我知道,我知道你,”雨果放缓了语气:“我们也是在左翼运动的浪潮中长大的,当鸡蛋碰上石头,穷人碰上富人,我们不自觉地就会站在弱者的一边,甚至当我们发觉自己也在谴责弱者时,都会感到不安和羞耻,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资本主义腐化了,成了权贵的走狗、现行制度的捍卫者、麻木不仁的中产阶级……我懂,我都懂的。”
  卡罗尔不禁露出一个苦笑。
  “很可惜,新闻就是这样,一方好人,一方坏人,一边白,一边黑,必须是这样,如果你站在中间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我们只会收获一片骂声。”雨果叹了口气:“你知道严重的刑事案件带来什么样的情绪吗?恐惧,那才是最深层的,人们无不害怕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后他们立刻变得愤怒,渴望像战胜真正的威胁那样战胜一个假想的‘敌人’。坏人,就是干这个用的,人们咒骂他,把一切愤怒发泄在上面,这让大众感到安全。倘若你要在一个版面的报道中大谈社会结构性问题,让人们不知道该把矛头对准谁,你就捅了马蜂窝了!愤怒会向你倾泻的,我可不觉得你承受得住。”
  卡塞尔深吸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愿意对我说这些。”
  雨果把档案袋递给他:“去修改吧,我相信你已经明白了诀窍,今晚就给我,明天一早就会见报了。卡塞尔,我刚才对你说的这些绝不是否定你的工作,你做得非常好。”
  卡塞尔收拾起档案,夹在腋下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雨果:“雨果先生,我还想问一句,你对于这个案件怎么看?”
  雨果抬起头:“我?你是问,我同情哪一方吗?”
  卡塞尔点点头。
  “呵,我谁都不同情,那些细节我们都不得而知,证据不足,存而不论吧。”雨果侧过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我老啦,天翻地覆的时代我已经越过去了,还是能听见它尾随着我的脚步声。”







// 精选评论


1

大副吃饭了


好哇~很高兴老师写了我的限定词~
这篇看得特别爽快,结局确实是让我会心一笑了。相对理解那些异类来说,大家其实是更想把他们归纳到常人可以理解的,可以同情的,可以引起情感共鸣的事实。
不然,她们的动机以事实来说出的话,那就非常困难被他人理解,就像人类理解不了克苏鲁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全程感受跟看了《唐人街》一样丝滑,黑色调,不得不说看得真的特别爽。谢谢老师~



2

雩贞


我看完这个电影是真的有一种撞见克苏鲁的感觉,感觉一直放在眼皮底下的女主捅了我一刀Orz……试图合理化,试图带入,试图同情,最后……大失败……试图揣测导演要表达什么……大脑一片混沌……(于是用这种外部多视角的叙事写了这篇,充分表达了我自己的外部视角……
但从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强烈冲击、无穷回味这一点来说,不得不承认是个好电影2333



3

秋麻


写得真好,每一个人物刻画得都很有特点,不论是动作还是言语。尤其是最后的雨果,直接让人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精明中老年男子的形象。而且全程非常流畅,最后一个片段更是直接将读者的好奇心与注意力从案件真相这一方面拉到了更高的记者立场这一层面,并且毫不违和,看得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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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雨

排版|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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